茶水與茶葉就這麼當頭潑在了那中年男子的頭上與臉上,一坨坨茶葉搭在發梢,橙黃色的茶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把他的前襟也弄濕了一大片,仿佛落湯雞一樣狼狽。
中年男子隨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臉,臉色難看至極,與他同桌的一個大胡子指著顧玦的鼻子叫囂道:“小子,你是想找茬嗎?”
“找茬?”顧玦挑了下劍眉,“他賣假試題給我,我還不能來‘找茬’?”
那賣題的中年男子臉色霎時變了,他也記得這個人曾在自己這裡買過會試的考題,後來考題臨時換了,他也曾嘗去試聯係那些買考題的人,想要善始善終,這樣,等來年恩科說不定對方還能再給他介紹彆的買家。
但是,他並不知道所有買家的住處,有幾個人沒有聯係到,“殷九遐”就是其中之一。
中年男子忙對那大胡子道:“一點誤會,我和這位公子說清楚就好。”
他又低語了兩句,那大胡子就走開了,先去了大堂角落裡的另一桌暫坐。
然後,中年男子站起了身,對著顧玦拱了拱手,賠笑道:“殷公子,我可不是什麼騙子,我在京城混了三十幾年了,誰都知道我老虞的誠信。這件事是中間出了‘差錯’,我會把銀子退給你的。”
老虞隻想息事寧人。
顧玦卻不想他如願,斷然道:“不行。”
“我是按你給的題目準備的,過去這一個月等於是荒廢了,現在第一場就沒考好,你把銀子退給我又有什麼用,我像是缺三千兩的人嗎?”
當然不像。
老虞也是有些眼力勁的人,看這對夫妻身上的羊脂白玉佩與紅寶石頭飾,就知道對方不是差銀子的人。
彆說是區區三千兩,就是再多十倍,對方恐怕也不會眨一下眼睛,隻要考題是真的。
老虞也是頭疼,試著講道理:“殷公子,是禮部在前天突然改了考題,實在是太突然,也不是我能預料的。我找不到你,也沒法通知你是不是?”
短短一天時間,他能通知上大半的買家,已經不容易了。
顧玦毫不動容地冷笑了一聲:“我隻看結果,不問原因。”
這下,老虞也惱了。
他自認脾氣夠好了,道歉了,也願意還錢,這人還想怎麼樣!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沉下臉,抬手指向了酒館的門口,“你要是不想要銀子,就趕緊出去。”
“殷公子,我可是知道你的名諱和籍貫的,你再鬨,我就把你買考卷的事宣揚出去,到時候,你不僅保不住舉人的功名,這輩子也彆想要科舉了!”
曆朝曆代,隻要牽扯到科舉舞弊中,無論是考官還是考生,都沒什麼好下場,比如三十年前的舞弊案中,就曾有六名朝廷一二品大員牽扯到案子裡,全都被天子下令斬首,更有三十名考生被除掉了功名,終身不得科舉,此案震驚了全國。
有道是,瓷器不與爛瓦碰。
反正他是爛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老虞下巴昂得高高,趾高氣昂地冷笑著。
顧玦靜靜地看著老虞,好一會兒沒說話。
老虞覺得對方應該是怕了,也認定了對方肯定會服軟。畢竟這是學子們的軟肋,現在“殷九遐”也就是這一次考不進,跟終身不能考相比,輕重利害顯而易見,但凡聰明點的人都會明白。
“殷公子,”老虞又放軟了語調,語重心長地說道,“明年春天就有恩科。距離現在也就是半年的事,你又何必這麼著急呢?”
“你還年輕,才二十出頭的人,有的是時間。乾脆你就在京城多留半年,待到開春恩科時,我隻收你一半銀子……這一次你留下住處,萬一有變動,我一定及時通知你。”
老虞自認他已經提供了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選擇,認為應該可以把人給哄走了,於是就又坐了回去。
他摸出了一方帕子,拿帕子擦著身上、頭發上與臉上的茶水,心裡暗罵晦氣。
“咣當!”
下一瞬,他身前的那張桌子就被人整個掀翻了,桌子上的酒水菜肴、瓜果點心全都摔在了地上,碗碟壺杯劈裡啪啦地砸得粉碎,一地狼藉。
小二以及周圍的其他酒客本來就在注意這邊的動靜,全都傻眼了,啞然無聲。
大堂裡角落裡的大胡子霍地起身,眉頭緊皺,往這邊走了兩步,想過來找顧玦理論。
沈千塵的眼睛卻是更亮了,第一次體會了何為欺男霸女的滋味。
顧玦這掀桌子的動作仿佛是一個信號,接著,候在外麵的那四個暗衛就一起衝了進來,訓練有素地將老虞團團地圍住了。
大胡子也看到了這一幕,猶豫地收住了步子。雙拳難敵四手,這個什麼姓殷的分明是有備而來,就是自己上前,怕也討不了好。
老虞也沒想到這個年輕的舉子竟然帶了這麼多人來,傻眼了。
這裡可是京城啊,這個並州人竟然敢在天子腳下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就不怕有人去報官嗎?!
“打。”顧玦指著老虞,下令道,“敢騙我的銀子,打!”
沈千塵點頭如搗蒜。沒錯,該打。
四個暗衛立刻就動手了,其中一個往老虞屁股下的長凳踢了一腳。
“咯噔”一聲,長凳倒地,老虞也慘叫著摔在了地上,一手磕在碎瓷片上。
小二生怕他們把自家酒樓給砸了,忙來勸架:“公子,有話好好說……”小二想的是,他們就是要打架,那也去外麵打啊。
“我們賠!”其中一個暗衛直接丟了一個十兩的銀錠子給小二,然後又環視在場的其他酒客們,朗聲道,“今天其他人吃的東西,由我們買單!”
那些酒客被擾了清淨,本想叫罵,聞言也就閉上了嘴。有的人怕惹麻煩,立刻就走人了,也有一些好事者乾脆就留在旁邊看戲。
幾個暗衛左一腳、右一腳地踢著老虞,把他踢得滿地找牙,慘叫不已。
老虞隻能抱住頭,蜷縮著身子,護住要害,他的頭發、衣裳全都淩亂不堪,比乞丐還要狼狽。
他一邊叫罵,一邊給角落裡的那個大胡子使著眼色,示意他去搬救兵。
大胡子意會了他的意思,趕緊與其他幾個酒客一起離開了酒館,然後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