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玦不是那等子窮兵黷武之人,也不是那等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之人,他不會拿大齊百姓去冒險以此成就那所謂宏圖大業。
這一點,秦曜自然是知道的。
因此,秦曜立刻就轉了話題:“九哥,我這次去昊國,覺得這些昊人也是有趣,他們大都安於現狀,信奉前世今生,因果輪回,認為烏訶迦樓是十世修行的聖僧,對他尤為崇敬。”
“烏訶度羅登位後,為了鏟除先帝烏訶北真的殘餘勢力,又忌憚下落不明的烏訶迦樓,就有些矯枉過正,牽連了不少無辜之人。過去這一年,南昊國內風聲鶴唳,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一致認為烏訶度羅殘暴專斷,全都懷念起先帝父子的仁義。”
“烏訶迦樓如今得了民心,又有了南方幾位藩王的支持,估計昊國很快就能平定了。”
當然,昊國平定並不意味著昊國就此安穩了,試想昊國在短時間內經曆兩次皇位與政權的變遷,國內勢必會千瘡百孔。
接下來,烏訶迦樓還需要用不少精力與時間讓昊國休養生息。
要摧毀一個國家很容易,也許隻需要幾個月,甚至更短,可是要修複一個破敗的國家,讓它重新回到曾經的輝煌,卻需要更多的時間。
顧玦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隻還在玩珠子的黑貓身上,貓與珠子從宴息廳一角竄到另一角,貓爪子在地麵上幾乎打滑了。
“對於烏訶迦樓,你怎麼看?”顧玦眸光閃爍,突然問道。
秦曜一邊喝酒,一邊想了想,道:“烏訶迦樓此人深謀遠慮,確有治國之才。”
“現在昊國以珠江為界分為南北,烏訶度羅正在大肆征兵,烏訶迦樓卻沒急著募兵,反而對麾下四州允諾永不加賦。”
昊國不同於大齊,在昊國,由各州藩王治理各自藩地,其境內的軍隊也是屬於各藩王的,唯有禦林軍是直屬於昊帝的。
烏訶度羅麾下的禦林軍也是由他從前的藩地揚州的藩州軍演變而來,現在昊國國內南北開戰,其他藩王恐怕也不會甘願讓自己的藩州軍去送死。
所以,烏訶度羅手下真正能用的兵不多。
秦曜摸了摸鼻子,又道:“九哥,你說烏訶度羅這時候征兵是不是因為你啊?”
“也許吧。”顧玦笑了笑,沒有多說。
顧玦是在征兵,他征兵是為了填補大齊軍隊中的那些窟窿,唯有大齊的禁軍以及各州衛所的軍隊足夠強大,才能威懾四方蠻夷,威懾境內的宵小。
與顧玦不同,烏訶度羅征兵出發點是為了對付烏訶迦樓,簡直是病急亂投醫。
那些剛募的新兵沒經過係統的訓練,根本沒什麼戰力,就是上了戰場,也不過是任人魚肉,白白犧牲。
烏訶度羅一征兵,反而把不少境內的百姓嚇得舉家南下逃難,讓昊國百姓愈發覺得烏訶迦樓才是仁君仁心。
昊國這一場內戰更多打得是心理戰。
見他們說得起勁,琥珀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請示沈千塵是否擺膳。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顧玦聽到了,話鋒一轉:“曦光,你留下跟我們一起用膳吧,當我們給你洗塵接風。”
秦曜欣然應了,還順勢點了一連串他喜歡吃的菜,比如醬骨頭、孜然烤排骨、糟肉等等,總之每一道菜都是肉。
雖然是給秦曜接風,但這頓接風宴也隻是他們自己人在一塊兒吃飯,並沒有正兒八經地辦宮宴,隻是按照秦曜的口味多加了這幾個肉菜。
秦曜吃得滿嘴流油,十分滿足,連聲讚禦廚的手藝可比他們西北的那些廚子要高明多了,還特意討了那幾道肉菜的方子。
這一晚,秦曜一直到宮門快落鎖才出宮。他從前曾在京城為質多年,在京城中也是有府邸的,就回了京城的南陽王府歇息。
顧玦與沈千塵也是酒足飯飽,看現在天氣涼爽,夫妻倆乾脆手拉著手去禦花園散步。
夜風陣陣,涼絲絲的,偶有幾片落葉與花瓣隨風飛來,輕輕飄落在他們身上。
沈千塵現在懶洋洋的,甚至懶得拂去肩頭的花瓣,隨口道:“九遐,你覺得和尚還需要多久?”
“大約半年吧。”顧玦沉吟了一下,估算著時間。
“這麼快?”沈千塵微微挑眉,有些驚訝。
現在昊國的局勢是南北分立,雖然烏訶強勢而起,但他現在也不過占了三分之一的領地,烏訶度羅那邊也是不弱的。
隨即她又收回了前言:“也不算快。”
畢竟顧玦都從後方幫了烏訶迦樓一把了。
顧玦微微一笑,下巴微揚,望著南方的夜空。
夜空中星星點點,懸掛著一輪近乎渾圓的銀月。
沈千塵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又問:“那邊會不會有硬仗?”
“不會。”顧玦斷然地搖頭。
沈千塵停下了腳步,歪著小臉看著顧玦,等著他往下說。
顧玦道:“隻要烏訶迦樓還俗。”
沈千塵聽得一頭霧水,眨了眨眼。
顧玦俯首在她眼角吻了一下,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接著道:“從前烏訶北真在世時,也不是不想讓烏訶迦樓還俗,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
南昊與大齊一樣,國內存在著不少問題,烏訶北真有心糾治積弊,想傳給烏訶迦樓一個更好的昊國,所以等了一年又一年。烏訶迦樓早就提醒過烏訶北真,烏訶度羅野心勃勃,偏偏烏訶北真信任這個弟弟,這才給了烏訶度羅可乘之機。
“而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機了。”
“烏訶迦樓還俗,就代表了入世。他為了百姓、為了國家,從佛座上走入凡塵,是為了救世。”
昊國百姓皆信佛,隻要烏訶迦樓還俗的消息傳揚出去後,再在民間適度造勢,即能成為民心之所向。
頓了一下後,顧玦含笑問沈千塵:“你覺得信仰的力量有多強大?”
他的本意是想說信仰的力量可以讓昊國百姓投向烏訶迦樓,可以壯大烏訶迦樓的勢力。
可是聽在沈千塵的耳朵裡,她想到的人唯有顧玦。
顧玦就是她的信仰。
除了他,再沒有彆人。
為了他,她可以一往無前。
“摧枯拉朽。”沈千塵笑眯眯地說道,清亮的鳳眸在銀色的月光下蕩漾著如水般的漣漪,“信仰可以讓人摧枯拉朽。”
顧玦看著小姑娘那信誓旦旦的模樣,總覺得她似乎在對自己說什麼情話似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溫柔地摸摸她的麵頰,問道:“來年我帶你去江南走走,可好?”
“好!”沈千塵奮力地直點頭,高興了,笑靨如春,“我還從來沒去過江南呢!”
她活了兩世,前世去過不少地方,就是從來不曾渡過大江,從來不曾去過大江以南的地方。
夜風習習,周圍那些搖曳的花木似乎在偷聽他們的交談聲,一會兒又竊竊私語。
這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