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塵的眼眸微微有些恍惚,覺得前世的事似乎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穆國公夫人清清嗓子開口道:“阿芷,待會兒我讓人去把沐哥兒接來,今晚你和凰姐兒也一起在府中住下,彆走了。”
穆國公夫人太高興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防風耳,她一會兒讓人去備午膳,一會兒派人去告訴穆國公父子這個好消息,心裡還琢磨起該怎麼給長女操辦婚事,準備嫁妝。
這麼一想,穆國公夫人就覺得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這個喜訊眨眼就傳遍了整個穆國公府。
一個時辰後,裴霖曄請的官媒就吹吹打打地上門提親,於是,當天整個京城就都知道了,皇後的生母要改嫁了,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時人多是受一些儒家女德思想的影響,強調男尊女卑,主張女子應該從一而終,大齊還有很多地方以貞節牌坊為榮,他們覺得沈芷先和離、後改嫁實在是有辱斯文。
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有禦史在早朝上彈劾皇後的生母不守婦德、輕浮無狀等等,甚至還提及沈芷在上段婚姻中不敬婆母之罪。
當那禦史數落完沈芷的五大罪狀後,滿朝寂然。
朝臣們神情各異,有的不置可否,有的低眉順眼地盯著鞋尖,也有的官員對那名禦史投以難以名狀的眼神,覺得這人簡直是榆木腦袋,更有人悄悄地抬頭去瞥前方的顧玦。
顧玦一手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地叩動了兩下,拋出了兩個問題:“王禦史,你可知道最近五年大齊因為打仗折損了多少壯丁?大齊的人口減少了多少?”
王禦史:“……”
王禦史既不屬於兵部,也不屬於戶部,對這兩個問題是一臉茫然,隻能僵聲答道:“臣不知。”
於是,顧玦就點了兵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回答,兩位尚書相繼站了出來,恭恭敬敬地答了:
“最近五年,大齊各地戰死兵員二十萬餘。”
“大齊的人口減少了五百萬。”
兩位尚書報出來的數字令滿朝文武一驚,先帝顧琅登基時大齊朝尚有四千萬左右的人口,這短短幾年間,竟然有五百萬人口消失了。
顧玦繼續道:“朝廷鼓勵寡婦改嫁,鼓勵男女成婚生子,沈芷身為皇後的生母以身作則,響應朝廷號召,自當嘉賞,封為安國夫人!”
滿朝再次嘩然。
在大齊朝,除了公主、郡主、縣主等封號外,女子一般都是妻以夫為貴,憑借夫君得的封號誥命,比如沈芷從前是永定侯夫人。
大齊朝百餘年曆史,得封“安國夫人”的不過兩人,一人是妻代夫上前線,大敗敵國的梁夫人,另一人是五十年前首輔聶世琮的夫人,聶夫人有生之年在大齊建立了幾十間善堂,救助了無數被遺棄的孤女,被當時的趙太後封為安國夫人。
沈芷是第三位安國夫人。
王禦史:“……”
王禦史的臉色難看極了,一陣青,一陣白。
他彈劾沈芷不守婦德、輕浮無狀,可新帝卻當眾給沈芷封了安國夫人,這未免也太專橫了吧。
王禦史感覺到周圍眾人嘲諷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根針似的紮在他身上。
“皇上……”
王禦史還想再說,顧玦卻不耐煩聽,直接質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朝廷法令無理?”
王禦史也知道新帝不悅,但已經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寡婦改嫁本就是不貞。”
“那大齊損耗的壯丁怎麼辦?”顧玦緊接著問道。
王禦史一本正經地答道:“皇上,臣可以鼓勵每家每戶多生子嗣,適當減免賦稅;令適齡女子必須出嫁,否則或罰銀或由朝廷安排婚配。”
王禦史是真的這麼認為,缺人口那就鼓勵多生多育,鼓勵早婚早育,何必鼓勵寡婦改嫁,這不是敗壞風氣嗎?!
其他人全都默然,靜靜地看著這場君臣對決。
顧玦修長的手指又在扶手上叩動了兩下,沒讚同,也沒反對,隻是再問道:“那一戶要生多少呢?”
王禦史沉吟了一下,想到普通百姓家多是有五六個孩子,於是就道:“七個以上為好。”
時人本就相信多子多福,不敢多生一般都是怕養不起,隻要朝廷給百姓免稅,宣揚多生多育好,再過五年,大齊的人口就算不能回到五年前的高峰,也會大有增益。
王禦史已經琢磨起等下朝後是不是重新擬個折子,細舉這道法令的條款。
下一刻,就見顧玦頷首道:“行。”
王禦史心中一喜,努力壓抑著快要翹起的嘴角,以為新帝被自己的勸諫說服了,覺得自己提了一條於國於民有有益的諫言。
他正要謝恩,就聽顧玦淡淡地又道:“王愛卿家有幾個兒女?”
王禦史:“……”
王禦史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但顧玦也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笑眯眯地說道:“那王愛卿就先回去生孩子吧,禦史是官,自當為百姓以身作則,百姓要生七個,你至少得多一倍,等生完十四個再說吧。”
“差事暫且不必領了,免得擾了你生孩子。”
顧玦說著驚世駭俗之語,神情與語氣卻是輕描淡寫的,意思很明確了,等於是擼了王禦史的官職,讓他在生足十四個孩子前彆來上班了。
王禦史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沒狠掐了大腿一把,看看他是不是在做夢。
“……”
“……”
“……”
金鑾殿上再次靜了一靜。
滿朝文武看著王禦使的神情都十分古怪。
他們雖然不知道王禦使家中到底有幾個兒女,但是禦史多是清官直臣,也不會蓄養太多姬妾,印象中王禦史家辦親事是十年前的事,當時好像是王禦史的三子娶妻。
王禦使都五十來歲的人了,瞧著弱不禁風的,這個年紀要是真有了孩子,都得被人說一句“老來生子”。且不論他這個年紀到底還能不能生,要生足十四個,怕是王禦史人都得沒了。
想到這裡,眾人看著王禦史的眼神變得更複雜了,同情、唏噓、感慨,皆而有之,覺得這人行事實在不夠圓滑。
皇後之母改嫁,就是王禦史覺得不妥,也完全可以私下上奏新帝,先試探一下新帝的意思,沒必要擺在金鑾殿上當眾說。
不少朝臣暗暗地交換著眼神,心裡也有數了。
看來新帝對裴霖曄與沈芷的這門婚事看好的,男方是錦衣衛指揮使,是顧玦的心腹,女方是皇後的親母,怕是顧玦也樂意讓裴霖曄變成“自己人”。
幾位內閣的閣老們想得更多,尤其是戶部尚書。
大齊這幾年因為各種戰亂人口銳減,一年比一年下降,戶部尚書是最清楚的,也曾與先帝提過,但先帝覺得減少的人口基本上是在北地、西北與東北,不以為意,反而強調京城與冀州的人口有增長。
戶部尚書私下裡與張首輔、楊玄善等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因為大齊不少地方的風俗實在是太過迂腐,明明人口銳減,卻還一味要求那些因為戰亂喪夫的婦人一定要守貞,甚至還有年輕的女子未過門就守望門寡的,就是堅持不許婦人改嫁。
朝廷中曾屢屢發下鼓勵寡婦改嫁的政令,但總有一些像王禦使這樣的老古板,跳出來說什麼從一而終啊、夫死從子等等,好像婦女改嫁就是在掘他們的祖墳一樣。
所以,這些政令推行得並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