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秋老虎頗為生猛,接下來的三天氣溫越來越熱,仿佛重回盛夏似的。
沈千塵除了每天黃昏陪顧玦出門散步外,基本上都窩在乾清宮裡足不出戶。
這一天,沈千凰一早就進了宮,笑容滿麵地告訴沈千塵一個喜訊:“二妹妹,娘和裴叔叔的婚事定在了年尾。”
說這個消息時,沈千凰的臉上洋溢著璀璨的笑容,容光懾人。
“那就好!”沈千塵也放心了,眼神明亮。她知道她的娘親外柔內剛,一旦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再輕易被左右!
知道歸知道,但沈千凰帶來的這個喜訊還是令她喜出望外。
沈千凰也喜歡貓,把黑貓抱在膝頭,一邊溫柔地給小家夥擼毛,一邊與沈千塵閒話家常:“娘本來還打算親手繡嫁衣,被我攔下了,我讓她給自己繡個頭蓋就好。”
黑貓頗為享受沈千凰的伺候,眯了一雙懶洋洋的貓眼。
“要是讓娘來繡嫁衣,年底肯定成不了親。”沈千塵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這都八月中旬了,距離年底也就四個月了。
以沈芷的女紅,在四個月裡肯定做不完一整套繁複的嫁衣。
說起這個話題,姐妹倆不由相視一笑,心有戚戚焉。
她們母女三人中也就沈千凰一個擅長刺繡,沈芷與沈千塵都對女紅不太擅長,平日裡偶爾做一身衣裳也是拖拖拉拉,手藝平平。
“娘的嫁衣選好了樣子沒?”沈千塵想了想,饒有興致地提議道,“不如由我來給她畫花樣子吧。”
她不擅長女紅,但她擅長畫畫,一定能設計出一身最漂亮的嫁衣來。
“這個主意好!”沈千凰眼睛一亮,急切地頷首附和道。
她本來也在思考沈芷成親時她該送什麼禮好,被沈千塵這麼一提醒,她也有了主意。禮物不是以貴為好,心意最重要。
沈千塵越說越來勁:“待會兒我讓尚衣局的嬤嬤跟你一起走,讓她們先去給娘量一下身。”
姐妹倆皆是眉眼含笑,心裡都懷著對沈芷最美好的寄望。
作為子女,她們能為母親做得也不多,隻是期望她們的母親能過得更好。她們的母親那麼好,她值得一個更好的人與她攜手共度一生。
姐妹倆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一番關於嫁衣的事,黑貓完全聽不懂,一會兒看看沈千塵,一會兒看看沈千凰。
沈千塵說得有些口乾,喝了兩口果子露潤了潤嗓,接著話鋒一轉:“大姐姐,娘最近應該很忙吧?有什麼用得上我的,你儘管跟我說。”
沈千凰莞爾一笑:“娘有什麼忙的,操心的人是外祖母。”
按照沈芷的意思,這樁婚事操辦得簡簡單單就行,隻要兩家的親朋好友湊一起,擺幾桌酒席也就夠了,但是穆國公夫人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於是,在關於婚禮的很多事宜上,沈芷就喪失了話語權,基本上是穆國公夫人與裴霖曄在商量。
沈芷私底下也跟沈千凰說過,她與楚令霄的婚事是穆國公夫人的一樁心病,穆國公夫人總覺得對不起長女,總想做一些彌補,所以沈芷也就由著穆國公夫人去了。
“外祖母怎麼樣?”沈千塵順著沈千凰的話問道。
“我昨天去過外祖母家,我看外祖母是樂在其中。”沈千凰帶著幾分戲謔地說道。
沈千凰是聰明人,此刻隱約領會到沈千塵這兩句中話中有話,她也許是在委婉地打探沈芷和穆國公夫人有沒有在外麵聽到一些閒言碎語。
沈千凰沉吟了一下,笑吟吟地又道:“昨天上午我去外祖母家前,特意走了一趟雅茗茶樓去買他們最出名的芝麻糕和蓮藕糕。剛巧芝麻糕賣完了,我就在茶樓裡等了一會兒,當時聽到大堂裡有幾個讀書人在討論朝廷最近的一些政令,他們各抒己見,說得倒是熱鬨,我就隨便聽了一些。”
“對於朝廷的政令,我也不太懂,不過其中有幾人大放厥詞,說朝廷政令不妥,因小失大,以後大齊子民怕都要忘了禮義廉恥什麼的。他們說到正熱鬨時,幾個錦衣衛忽然來了,不僅查了路引,還奪了其中兩個舉人今科會試的資格。”
“那兩個舉人還不服氣,說要去敲登聞鼓。錦衣衛就說,他們既然有了功名在身,就該儘力為朝廷分憂,朝廷現在缺人口,他們回家去幫大齊添人口,就是他們最大的功勞了!”
說著,沈千凰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暗自感慨:這些錦衣衛實在是嘴毒,這番話可謂侮辱性極強,就差說這兩個舉子與其考科舉當官,還不如回家生孩子!
沈千塵也跟著一起笑了,笑聲清脆。
她這幾天都沒有出宮,倒是不知道外麵還發生了這麼有趣的事,現在聽沈千凰這麼一說,心情也頗為暢快。
由錦衣衛在京城中巡邏,把控秩序,就算京中一時間有什麼閒言碎語,應該也很快能控製住。
娘親隻要當一個快快樂樂的新娘子就好!
好一會兒,沈千凰止住了笑,優雅地舉杯淺啜了兩口果子露。
她一停,黑貓就不耐煩地“喵喵”催促了起來。
沈千凰又繼續摸貓,接著往下說:“午後我從外祖母家回去時,恰好遇上了裴叔叔,裴叔叔專程去跟娘說,他打算買個宅子,問娘買在哪兒好。”裴霖曄買宅子當然是為了當婚房用。
想著裴霖曄跟沈芷說話時那溫柔的神情,沈千凰不由心生幾分感慨。外祖母也與她說了一些裴霖曄是怎麼準備婚禮的細節,對裴霖曄讚不絕口,說他方方麵麵都想得很周到,幾乎連女方要準備的東西也全都幫著操持了起來,還背著娘親給外祖母塞銀票,說要給娘親當私房。
沈千凰微微笑著,盯著沈千塵的眼眸,正色道:“上心與不上心,還真是完全不一樣的。”
裴霖曄真的很好,與她們的生父有著天壤之彆!
沈千塵又喝了半杯冰鎮果子露,沒有說話,心裡也是由衷地歎道:確實。
從前在沈芷與楚令霄的那段婚姻中,楚令霄從來不會去在意沈芷想要什麼、需要什麼,也從不會去體量沈芷的不易。他對沈芷沒有付出,沒有憐惜,隻有索取與指責!
這一點,沈千凰與沈千塵都看得明白。
就算是撇開沈千塵被抱給薑姨娘的事不說,楚令霄也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好丈夫。
楚千凰又默默地喝了好幾個口果子露,眸光閃了閃。
突然,她放下了手裡的白瓷杯,一臉鄭重其事地看向了沈千塵,此時方才道出了她今日進宮真正的目的:
“二妹妹,我今天來找你,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意思……我想自梳。”
最後四個字出人意料。
沈千塵:“……”
沈千塵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沈千凰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她凝神想了想,想起方才沈千凰說她昨天去了一趟穆國公府,就謹慎地問道:“是不是外祖母提了你的婚事?”
沈千凰微抿櫻唇,點了點頭。
她斟酌著言辭,徐徐道:“就算外祖母沒提,我自己也想過很多了……”
過去這三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她想很多很多了,想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想未來,想過去,想假設……
她抿唇一笑,笑容中有種說不上來的味道,那是一種遠遠超乎她年紀的成熟。
窗外拂來一陣徐徐的暖風,也帶來了一縷縷丹桂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