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留著山羊胡、身著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麵沉如水的韋敬則,清清嗓子道:“韋大人,事已至此,我們還是要好好想想如何共渡難關才是。”
“李大人說的是。”另一個年近花甲、頭發花白的老者捋了捋胡須,接口道,“韋大人,其實現在也不算太糟糕。”
到現在為止,抓進刑部大牢中的涉案人員也就四五個人,其他十來個都是韋府的家丁,嚴格說,這些家丁與舞弊案無關,最多治個“聚眾鬥毆罪”。
老者有心安撫韋敬則,但韋敬則的臉色更陰沉了,滿臉不痛快。
他的次子韋遠知身陷刑部大牢,長子也脫不開會試舞弊的嫌疑,這一次他們韋家的損失太大了!
“皇上還是太急了!”李大人又道,語氣中透著幾分諷刺。
新帝終究是太年輕了,不過一個二十郎當的年輕人而已。
這才剛考完會試第一場,新帝就出了手,結果也不過是拿下一個韋遠知罷了。要是新帝等趁他們不備,收集了所有證據再動手,那麼他們也得一起完蛋。
新帝太急了,也就給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銷毀證據。
現在被抓的幾個人犯中除了韋敬則的次子韋遠知外,其他人都是一些下線的小角色,根本不足一提。
其他三個官員也有同感,紛紛點頭。
其實,他們心裡都覺得韋遠知太衝動了,當日韋遠知根本沒必要親自帶人跑去那家李氏酒館,否則又何至於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到韋家其他人。
但這些話他們也隻敢想想,沒人說出口。
韋敬則眼神冰冷地斜了這些人一眼,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在想什麼。
他嘴角勾出一個冷笑,右手成拳,拳頭在茶幾上煩躁地叩動了兩下,沉聲道:“顧玦並不是耐不住性子,他這是在殺雞儆猴!”
“顧玦才剛把朝中三成的武將處置了,雖然他十萬火急地從北地軍調了人到那些空缺上,暫時穩住了軍中的局麵,但也隻是‘暫時’,現在軍中的人心還浮躁著呢。”
“要是在短短一個月內,他先動武將,再大動乾戈地處置文臣,朝堂必要大亂。”
所以,韋敬則判斷顧玦這一次是在殺雞儆猴。
在場其他四位官員麵麵相覷。
有的人也覺得韋敬則所言有理,心下又開始沒底了:關鍵是,新帝到底查到了多少,手裡又有多少證據,以及他打算追究到什麼程度……
有人越想越怕,咽了咽口水;有人心不在焉地喝著茶,不置可否;也有人若有所思。
李大人與那老者交換了一個眼神,李大人謹慎地又道:“韋大人,你的意思是,皇上這次是故意不大不小地收拾了一撥人,好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韋敬則敢直呼新帝的名字,在場其他人可不敢。
廳中的氣氛愈發凝重,空氣仿佛要凝出水來。
韋敬則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沒說話,右拳又在茶幾上一下下地叩動了起來,煩躁之意溢於言表。
見狀,另一個三十出頭的藍衣男子冷靜地開口道:“應該就是這樣。當下,我們應該想想怎麼保韋二公子才是。”
他用的是“保”字,因為韋遠知的罪名是推不掉了,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幫他減輕刑罰,先保人命。
說到底,就算被罰發配邊關也算不上什麼,以韋敬則的本事,完全可以提前派人去發配地幫兒子打點,再過幾年,韋遠知還是能回京的。
其他人全都暗暗地鬆了口氣,也覺得顧玦應該不會追究到他們身上,但是在韋敬則跟前,他們也不好把喜悅與釋然擺在臉上。
“劉大人說得是。”那年近花甲的老者讚同地點頭,想了一個主意,“韋大人,你可是三朝老臣,肱股之臣,朝中門生無數。要是韋大人跑去太廟前哭,皇上迫於壓力,應該會把舞弊案輕輕放下。“
“不妥!明天就要開堂了!”李大人立刻搖頭否決。
就是現在韋敬則跑去太廟哭,如果新帝不理會,那還不是白哭!除非韋敬則在太廟跪上三天三夜,他們再設法為其造勢,現在肯定是來不及了,距離明早開堂已經不足十二時辰了。
“開堂……”身穿藍色直裰的劉大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乾脆明天開堂後,讓韋二公子在公堂上施壓如何?”
頓了一下後,他意味深長地提醒道:“韋大人,您彆忘了皇後的娘家也參與其中。隻要設法在開堂前見一見二公子,提前套好話……”
雖然穆國公父子沒有在禮部任職,也不是這次會試的主副考官,可是穆國公與主考官翰林院葉大學士以及禮部幾個官員都是多年知交,他想知道考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當初老虞在賣題時也沒少拿皇後的娘家當噱頭,很多買題的考生們也都知道。
如果明天韋遠知在公堂上公然指證穆國公父子與泄題舞弊案有關,那麼,穆國公父子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就算新帝和三司力保穆國公父子,也總會有人斧聲燭影地質疑新帝是否在偏私皇後的娘家。
新帝為了保護皇後,應該會忌憚一二,輕輕放下這件案子。
韋敬則想了一會兒,原本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了開來,一掌拍在茶幾上,心中有了決定,道:“今晚我就安排人跑一趟刑部天牢……”
其他人也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心下釋然。
空氣也隨之一鬆,連窗外傳來的風拂樹葉聲似乎也變得輕快了一點。
李大人感慨地又道:“隻要皇上還有顧慮就行。”
他們怕就怕顧玦冷血無情,無所顧忌。
隻要顧玦有顧忌,那就有軟肋。
李大人覺得似乎找到了顧玦的弱點,可劉大人卻不以為然,潑了一桶冷水:“我們這位皇上的主意還是太大了!”
君強則臣弱,像顧玦這樣強勢又強大的君王其實是最讓他們頭痛的。
他們就猶如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步步艱難,讓他們不禁懷念起先帝顧琅,哎,如果是從前顧琅在位時,會試考題哪有可能賣到顧琅那兒去!
韋敬則的心定了不少,也有閒情逸致喝茶了,動作悠然地喝了兩口龍井。
“嗬。”他把茶盅放下時,茶盅撞擊在茶幾上發出咯噔一聲,他的嘴角勾出一個彆有深意的笑容,“禮部最近是在修改會試的流程嗎?”
李大人立即點頭應了。
“流程再怎麼修正,隻要有人,就必然會有漏洞。”韋敬則似笑非笑地說著。
劉大人心念一動,眼眸炯炯有神,問道:“韋大人您莫非是想……”
“最危險的時候,也是最安全的時候,顧玦肯定不會想到下個月重考時,我們還敢下手。”韋敬則眼裡掠過一道利芒。
李大人也笑了:“這麼說,皇上這一鬨,其實還是幫我們宣傳了一回,這下考生們都知道這考題是可以買的了!”
“這次可不能賣三千兩這麼便宜了!”
“說得是!”
“……”
在場幾個官員皆是紛紛點頭,覺得必須要趁著這次會試重考,狠狠地撈上一筆。
韋敬則哈哈大笑,意氣風發,打算借著下月會試重考報這一箭之仇!
就在這時,正廳外傳來了一個驚慌失措、斷斷續續的男音:“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小廝氣喘籲籲地朝這邊跑了過來,滿臉驚恐。
韋敬則又皺起了眉頭,因為小廝這咋咋呼呼的舉動而不悅。
“老爺,錦衣衛來了!”那小廝聲嘶力竭地喊著,幾乎喊破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