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完歲之後, 便是大年初一了。這個時代過年的氣息極濃,大戶人家從新年到正月十五, 幾乎日日都有事情要忙。
為了能儲存體力出門拜年, 昨夜睡前雖然氣氛溫馨輕鬆, 宋師竹還是堅決拒絕了封恒那啥的要求, 一夜休養生息,一早起來果然紅光滿麵, 精神抖擻。
去年在外頭不算,這是宋師竹在封家過的第一個新年, 封家所有人齊聚慶雲院裡給趙氏拜年,再彼此互拜,均是好話不停。
宋師竹坐在慶雲院裡看了一圈, 眾人十分給麵子, 身上穿的都是她送的大毛氅衣,皮毛衣裳的款式就那麼些, 就跟製式服裝一般, 當然穿在各人身上也有高下之分。
宋師竹的目光時不時就遊移到自家相公身上,隻覺得他嘴角那抹春風般的微笑越發加深, 肯定察覺到她的注目了。不過思及昨夜封恒求歡被拒後不死心的種種纏綿床話,她便默默把眼神轉開了。
封二太太昨日雖然險些輸得精光, 但也是精神煥發,受過小輩們的禮節之後,還拉著宋師竹想要再戰十八圈。她極有信心道:“過了年晦氣便散了,我就不信我一回都贏不了。”
對於信心十足的封二太太, 宋師竹未免給她造成太大的精神創傷,趕緊讓下人把拜年的族人晚輩都放進來。小娃娃們說著吉祥話嘴皮子利落的,宋師竹給壓歲錢給零食,給得極為爽快。
……主要是有這些人在屋裡,宋師竹就有借口不去打擊封二太太的自尊心了。
不過大過年的,賭/錢是樂事,二太太又是越挫越勇型的,死活不信自己來年財運糟糕,宋師竹少不得又下場贏了幾把,讓封二太太輸得直喊沒天理。
年節是讓人歡喜的日子,除了外出拜年,吃酒宴飲外,縣裡頭讓人高興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宋家和封家合作搭了戲台,出錢從外縣請回來一個戲班子。從大年初一演到初五,過來看戲的百姓們日日絡繹不絕。
封二太太輸得一塌糊塗,便攛掇著趙氏出門看戲,宋師竹不大喜歡看戲,不過這年頭娛樂節目不多,又是娘家夫家讚助的戲班子,她也就馬馬虎虎接受了。
外頭天冷,戲台搭在縣衙門口,一下馬車就看到白雪壓樹枝,不過戲台前麵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宋師竹沒把閨女帶出來,眾人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家位置,剛坐下,就有一大堆族裡的孩子跑過來找她要糖。
等到這一波孩子離開後,趙氏便笑道:“你發糖發得這麼利落,待會他們肯定又會過來了。”
封二太太從袖袋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彆說那些小孩子隔個時辰就來一回,我也愛這一口。”
宋師竹笑:“也是家裡養著一頭牛,才能做出這麼多牛乳糖。”
黃氏好奇打聽道:“我也吃過縣裡賣的牛乳糖,味道沒那麼濃烈,這是不是有什麼秘方?”那些牛乳糖宋師竹各處都送了一些,黃氏也吃了不少。
宋師竹猶豫了一下。黃氏體貼道:“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她聽說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不傳之秘。宋家在本縣百年不衰,手裡肯定也有許多好東西。
宋師竹笑:“沒什麼不好說,外頭鋪子買的總不如自家用料實惠,我讓人多放了糖和牛奶,滋味自然不一樣。”
今年大廚房做年菜時人手不夠,宋師竹就把左跨院裡她陪嫁過來的廚娘也安排了過去。
她就是沒想到,廚娘居然會做出一批牛乳糖。說起來牛乳糖的做法還是她小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這糖的做法不新奇,主要是糖漿裡要加奶油,糖味才足夠香濃滑軟。宋師竹不是怕黃氏知道裡頭有奶油,會聯想到其他的……所以還是瞞著吧。
幸好黃氏也就是略問一句罷了,倒是封二太太有些遺憾道:“過了十五,嫂子和二侄媳便要上京了,也不知道下回吃到牛乳糖得什麼時候。”
趙氏笑:“你要是喜歡,我每年都打發人給你寄糖。”
“不用了。路費都比買糖的錢貴。”封二太太擺了擺手,倒是不強求,“嫂子在外頭好好照顧自個,都說人離鄉賤,彆那麼軟和了。這日子長得很,要是在京城不適應,就讓恒哥兒送你回來……”
趙氏好笑道:“哪裡有這麼嬌弱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一年也見不了多少人。”
封二太太道:“那可說不準。以後恒哥兒在外當官,要是有些同窗同僚的上門拜見,嫂子難道還能一直躲閒嗎。”
封二太太絮絮叨叨的,說著說著,還真是擔心趙氏在外麵吃虧。
宋師竹深深覺得,真是離彆時見人心,平時可看不出來封二嬸對嫂子這麼好。她被封二太太和婆婆這一激的,離愁頓時也上了心頭,想著以後不知道哪年哪月還能回縣,戲台上熱熱鬨鬨的,她突然就悶悶不樂起來。
撐到看完戲從慶雲院回來後,宋師竹讓所有人都出了屋,把睡得嘴角流口水的寶貝閨女抱在胸前親了幾口。
今日跟宋師竹出門的是螺獅,螺獅見她一回來就把花氏趕出來,半天沒聲音,忍不住探頭往屋裡看了看。
宋師竹抹了抹眼淚,突然滋生出一個念頭。她緩緩深呼吸了幾下。讓螺獅趕緊打包行李。
螺獅猶豫了一下。拜年的規矩,初一拜本家,初二拜嶽家,初六才是女眷歸寧日。宋師竹方才說的,想要明日歸寧時帶閨女,在宋家住到正月十五才回來。
她勸道:“二少爺還沒同意呢,再說咱們兩家住得這麼近,少奶奶一歸寧就這麼多日,會不會被人說嘴。少奶奶要是想老爺太太,後麵勤快串門子便是,家裡還有好些事情要少奶奶管著呢。”
宋師竹卻犯了倔性,一想起來以後很長時間不能看見爹娘弟弟和祖母,她便難過得無以複加,才沒心思去考慮彆人的心情。她已經想好了,就算封恒不願意,她也要回家住幾日。
螺獅勸不住她,行李在傍晚前就收拾好了。等到封恒從周山長家裡拜年回來,便看到屋裡頭空了一大半,妻子的日常之物全都收攏起來,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接著就看到宋師竹委屈巴拉地看著他。
封恒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這才鬆口氣道:“我今日到山長家裡拜年,出門時遇見幾個同窗,喝了幾杯酒。”
宋師竹:“……”跟她說這個乾什麼?
看著妻子臉上的茫然不解,封恒便抱在她坐在榻上:“今日有人開玩笑,叫了幾個姑娘作陪,我沒有讓他們近身。”
宋師竹點了點頭,對他的誠實表示稱讚,不過她想說的不是這個。
封恒聽完之後,卻有些舍不得,本地的習俗,姑娘歸寧時姑爺不好一塊住過去,這一下兩人就要分開小半個月了。不過看到宋師竹滿懷期待的目光,他突然把勸說的話咽下肚子。
對他而言,這一回回縣裡是這兩年難得的輕鬆時刻,妻女在側,前程已定,不用急著念書上進,跟人應酬也隨自己的心意,之後還能把他娘與弟弟一塊帶上京。兩相比較下,妻子跟在他身邊操持諸事,若不是這段日子太忙,也不會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
他的心突然就軟下來,親了她一下,溫聲道:“你好好回家住著,娘那邊我去說。”
宋師竹心裡頓時就鬆快了。他看她高興,低頭在她額上親吻著,由鼻尖再到嘴唇,纏綿地接了個吻,吻完宋師竹的眼睛帶上些渴望的亮晶晶。
大年夜那是為了養精蓄銳,現在都快要分彆小半個月了……她也挺想的。
封恒失笑,突然將她抱起來,兩人在半路上便漸漸吻在一起,口/舌交融,一夜溫存,纏綿悱惻。
宋家。
門口台階的落雪一早就全部被掃乾淨了,管事特地出來一趟,看著結冰也被鏟走,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回。
大姑奶奶今兒回家,老爺太太都重視得很,家裡小少爺和堂二少爺也接了任務要在門口接人,要是地滑讓大姑奶奶不小心摔了,就算大過年的不興罰人,所有人也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門房趕緊又應了幾聲,覺得還有時間,乾脆拿掃帚把犄裡旯旮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又拿抹布把下馬石擦得纖塵不染。
還未到辰時,就有兩輛馬車拐過胡同口,慢慢減速前行。
宋師竹沒下馬車,便見著大門敞開,弟弟和堂兄並排而立,宋師竹看了又看,突然笑出聲來。
封恒就問她在高興什麼。
宋師竹指了指兩人,道:“你看二堂兄,是不是胖得跟柏哥兒有一拚了。”
封恒望了過去,也是了然地笑了笑。
宋師竹又看一眼,還是忍不住一樂。她年前太忙沒見著宋二郎,前兩日回家拜年時便發現了,許是這段日子夥食太好兼心情放鬆,宋二郎居然胖了一圈。
不過她家玉樹臨風的二堂兄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為了讓自己能顯瘦一些,他大氅衣下穿了一件繡著青色暗紋的薄棉錦袍。
……現在都不知道零下多少度了,還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
因著宋師竹一下馬車便下意識地把目光落到宋二郎的腰腹部,旁邊的宋師柏直接戳人傷口:“大姐姐,是不是覺得堂兄有我幾分風采了?”
宋二無奈地看一下小堂弟,輕咳一聲道:“祖母和長輩都在千禧堂裡等著,咱們先進去吧。”
宋師竹看著他尷尬的神色,噗哧一聲笑。
此時螺獅還在帶著下人搬禮物下去,就連花氏也提著倆個喜姐兒的包袱。
宋師竹瞧了一眼見沒有下人能幫忙,便把閨女塞到封恒懷裡,熟門熟路過了二道門,直奔千禧堂。
宋二郎看著她像風一般的背影,下意識地想說幾句為堂妹遮掩一下,一看封恒的表情……他還是彆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三個男人帶著孩子一路緩步走向千禧堂,宋二郎雖然被堂弟戳了一把,臉皮還是很厚的。
他正在跟封恒商量出發的時間,因著豐華縣離京太遠,他們返鄉假加上年假也比其他進士久一些,不管就算如此,也得趕在二月底回京,元宵後就得出發了。
封恒想著妻子舍不得嶽父嶽母,便打算到正月十八再動身。
宋二郎倒覺得這個時間還能更早一些,不過想著封恒許是有事要辦,便也沒繼續說。
千禧堂裡,宋師竹揣著一顆火熱熱的心進來,看到眾人都在等著她,頓時覺得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可李氏看她身後一個人都沒有,直接便道:“孩子呢?”
宋師竹:“……”她還以為她那麼想她娘,她娘也會很想她呢,沒想到一出聲就問她閨女。
她道:“娘見著我,怎麼一口一個外孫女,就算有了孩子忘了娘,也不能這樣啊。”真是太讓人傷心了。
宋老太太在上頭聽得不禁一笑:“過來祖母這邊,祖母隻疼你一個呢。”
“還是祖母好。”宋師竹直接靠上去摟住宋老太太的胳膊,又低頭蹭了一蹭。
宋老太太擰了一把孫女的俏臉,笑:“真是孩子氣。”她笑著對李氏道:“幾個大男人哪裡會帶孩子,讓人出去看看他們到哪了。”
李氏應了一聲,又看著跟祖母撒嬌的宋師竹,覺得她家閨女還真是會找護身符。哪個當娘的不是緊著閨女,也就她,還能把孩子拋給彆人。
宋文勝故意板著臉道:“你娘說的也沒錯,都嫁人了,以後可要穩重一些。”
宋師竹仗著有宋老太太在:“我哪裡不穩重了,我就是想著祖母呢。”叭叭叭地,“爹真是一開口就冤枉人,要不是衙門還沒開印,我真要去擊鼓鳴冤了。”
宋文勝笑:“去擊鼓也沒用,縣老爺幫你娘呢。”
宋師竹攤手:“那外頭下的就是六月飛雪,該我冤死了。”
“大過年的,什麼死不死的,快彆胡說了。”李氏頭疼於閨女的口不擇言,正想繼續說她,封恒一行人便進來了。
幾人在外頭早就聽到宋師竹在貧嘴,李氏一見外孫女,便眼前一亮,把孩子接過來了。宋師竹十分奢侈地用紅狐皮給閨女做了一件連體衣,外孫女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珠子,白嫩的小肉身子都陷進一片毛茸茸中,就跟隻紅色小熊崽一般可愛。
馮氏看得也很是心動,笑道:“嫂子也彆一個人獨占著孩子。”
就連宋老太太也道:“這孩子收拾得真俊。”
屋子裡的女眷都拿眼睛去瞧奶娃娃。男人不同於女人,雖然也覺得孩子可愛,但也隻是看幾眼罷了,宋文勝摸了摸胡子,對女婿道:“竹姐兒有些口無遮攔,你多擔待些。”
封恒想著宋師竹平日的活潑,嘴裡卻道:“娘子很好,在外頭端莊守禮,在家中溫婉賢良,我娘很是喜歡她。”
宋二郎聽得嘴角抽搐,覺得封恒在長輩麵前能這樣扭曲事實,還真是厚臉皮。
宋文勝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因為封恒的上道,宋文勝便大掌一抓,把他帶到前院說話,也是想把空間留給女眷們。人一走,宋師竹就搶先道:“相公跟婆婆說好了,我這回能在家裡住到元宵前呢。”
宋老太太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彆,心裡歎了一口氣,笑道:“那也好,回家裡住幾日,讓你爹你娘都好好疼疼你。”
宋師竹誠摯道:“還有祖母和二嬸呢。”
宋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臉,目光溫暖地笑了笑。
……………………
閨女的歸寧宴,李氏早幾日便開始準備了。饒是如此,也沒想到丈夫會醉成這樣。
百瑞軒裡。宋文勝跟著女婿對飲了一下午,喝得渾身上下都是酒味。李氏過來前,他已經小睡了半個時辰了,特地讓人晚一些去叫妻子。
李氏一推開門,他便清醒了。宋文勝坐起身來,哈了一口氣在手掌上,又低頭聞了一聞,對著妻子討好笑道:“今兒高興,就多喝了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