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來什麼,江緒應聲道:“本王行軍之時,常露宿荒郊野外。”
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牽馬走在前頭,也沒回頭看一眼坐在馬上的明檀。
明檀以為他方才那句沒有下文,喪喪地做起了露宿的心理準備之時,他忽然又道:“不過前麵應有人家,找戶人家借宿一晚便是。”
明檀驀地鬆了口氣。雖然沒帶自己的被褥,借宿她也很難睡著,可與露宿林中相比,這已經好接受多了,至少不必擔心夜裡下雨,要在林中被淋成落湯雞。
不過在借宿到人家之後,明檀發現這一擔心似乎並不能消除。
他們借宿的是山腳下的獵戶人家,這樣的人家山腳下約有五六戶,他們借宿的已是屋子蓋得最大最齊整的一戶了,屋外掛有不少乾苞穀串,還有風乾的獵物,瞧著比其他的富足不少。可屋中仍是簡陋非常,屋頂縫隙指寬,若是下雨,躲無可躲。
“我家男人這兩天都在山裡打獵,屋頂也沒來得及補,今晚可能要下雨,二位用這個接一接吧,受罪了。”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哄著奶娃娃,還熱心地給他倆送來個小木盆。
“多謝劉嫂。”明檀彎唇笑道。
“咱這地方不興這個。”被喚作“劉嫂”的婦人擺了擺手,“二位安心住上一晚,今晚也沒啥吃食了,饅頭鹹菜,你倆將就下,明兒一早我給你們做肉糜粥。”
“不用了劉嫂。”明檀忙推拒,這地方破成這樣,想來肉也不是什麼尋常吃食,哪好意思讓人拿出來招待。
“這有啥,咱家不富貴,肉還是吃得上的,我男人打獵厲害,十裡八鄉那都是這個,”劉嫂豎了豎大拇指,臉上是掩不住的驕傲和滿足,“我男人對我和娃娃好,每回去鎮上賣獵物,總要捎兩斤肉回來,你們不吃,我家娃娃也是要吃的。”
她剛說到娃娃,懷裡頭的奶娃娃就哇哇哭叫起來,她熟練地哄著,又抬頭道:“那你們先休息,我先去喂娃了。”
明檀忙點點頭。
待劉嫂走後,明檀望著她送來的木盆,半晌沒說出話。
從前在府中,她也見過下人用木盆接雨水,可那都是一整排放在外頭屋簷下,接滿便換,以防雨勢過大擁堵水渠,她從未想過,人住的屋子裡頭也需要擺盆接雨。
當然,她也從未想過,人住的屋子能簡陋至此,且還是這地界十分殷實的人家。
聽劉嫂說,他們住的這間屋子是他家大閨女出嫁之前住的,屋裡靠牆擺著張木板床榻,梳妝台……也很難稱得上是梳妝台,上頭擺滿了雜物,桌角不平,搖搖晃晃,一張陳舊的小圓桌,上頭擺著套半舊不新的陶製茶具,兩個茶碗都缺了口,再沒有其他。
明檀初初進屋時,隻覺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完全無法想象一個姑娘家要如何在這樣的屋子裡住上十幾年。
可聽劉嫂那語氣,她和她男人還頗為看重這閨女,旁的人家根本就沒有一個姑娘單獨有間屋的理兒,而且她和她男人等閨女嫁了人才要了個男娃娃,已是十裡八村都找不著的看重了。
明檀也不知說什麼好,與江緒小聲感歎了好一會兒,然江緒卻道:“其實大顯七成以上的百姓,都過得不如他們,有屋遮風,有食果腹,是許多百姓畢生所求之事。”
明檀怔怔,一時有些難以想象七成到底是多少人。
今兒白天天色便不好看,有下雨之兆,果然兩人沒說一會兒話,外頭就下起了雨,起初雨聲淅瀝,而後愈來愈急,愈來愈重,豆大雨滴從屋頂的縫隙裡頭砸下來,砸出水花,四濺開來。
屋頂指寬的縫隙不止一條,一個木盆顯然接不全。江緒將那木盆放在了要緊的床榻之上,又將坐在榻上手足無措的明檀抱至床角:“你睡這裡,不會被雨淋到。”
“那夫君你呢。”
這半邊不會被雨淋到的地方顯然塞不下兩個人。
“本……我坐著就好。”
他話音剛落,屋裡那盞昏黃的油燈也被風吹滅了。
明檀縮在床榻角落,雨落在榻上木盆裡頭,滴答不絕,不一會兒也濺開水花,打濕了她的衣袖,冰冰涼涼一片。
屋外雨越下越大,時不時還扯過閃電,不甚牢固的窗也突地一下被吹開,風雨肆無忌憚地斜吹進來。
江緒起身,重新關緊了窗,又走至床榻邊問了句:“睡不著?”
……這誰能睡得著?
明檀原本是想著說好了跟來桐港絕不給他添麻煩,那無論多難忍都得忍著不應抱怨,可她實在是從未遭遇過如此窘境,整個人縮在角落都不敢動,衣袖被木盆裡頭的雨水濺濕,外頭雷響一次,她便瑟縮一次。
憋了半晌,她還是摸黑蹭到了床榻邊上,伸出雙手環抱住江緒的腰,委委屈屈地小聲說了句:“夫君抱著我好不好,我有些害怕。”
江緒緩了緩,抱住她,又撫了撫她薄瘦的肩:“不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