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門又瞧見了那幾位形容鬼祟的人,並沒有理,坐上馬車便往城門去。
平安撩開車簾,小聲說道:“大爺安心,馬上就出城門了。”
清辭嗯了聲,心下期待著。
馬車繼續往前走,就在靠近城門的那一刻,忽然停下。車前站著一位錦袍男子,是郭威的大兒子郭長宇,他問道:“車裡可是衛將軍的兄長?”
清辭的心裡咯噔一下,便知道今天再想出去就難了。她撩開車簾走出去,從容道:“是我。衛昭此去桐城,我不放心,想著去寺廟為他求個平安,公子在這有何事?”
郭長宇麵色冷冷,道:“我父親就在旁邊,請公子一敘。”清辭應允,給了平安一個安撫的眼神,跟著郭長宇去了。
郭威早就派人注意這將軍府的一舉一動,那日他被人打傷,早就猜到是衛昭的兄長,隻是沒想到高岩竟然也摻和進去。
真讓他寒心。
他是萬萬沒想到,連高岩都會背叛自己。他不聲不響,隻當自己什麼也不清楚,將高岩衛昭兩人安排去了桐城,隻等著他們戰死的消息傳來,而兗州這邊,保險起見,他也時刻注意著孟辭。
今日見她外出,跟上來發現,果然是要出城。
既然在他的底盤,又是衛昭兄長,去哪裡可就由不得她了。
清辭進來了。
郭威抬眼看去,就見一清俊的男子立在前方,身量嬌小,皮膚白皙。她低著頭,五官看不完整,但郭威卻記得她有雙湛亮的眼睛。
叫他心癢了許久,後來見她為人木訥,便沒了興致。
現下再看,竟又有些心癢。一時又想到衛昭,心下歎口氣,歎他如此沒有眼力,跟著他有什麼不好?非要送死!
也不知他的兄長是否也跟他一樣,是個死性子......
清辭到了郭威麵前,姿態如從前一般恭順。
郭威問她:“要為你兄弟祈福?”
“正是。”
郭威就道:“衛昭自從來了兗州,為我立了不少功勞。我心裡是偏愛他的,我妻在世時,經常念經拜佛,家中建有佛堂,你不如來我府中,衛昭沒回來,我便替他照看著你!”
清辭道:“不必勞煩大人,隻是小人心裡不安,尋求慰藉罷了。大人府中多女眷,我不好去叨擾的......”
郭威忽的沉了臉:“你不去?”
清辭皺眉,沒出聲。
郭威的臉色一直不好,沉沉盯著她許久,才道:“隨我出去。”
郭威騎馬在前,一路往胡同口走去。
清辭不明所以,心下打鼓。
又見人群中有平安跟著,她這才鬆了鬆心,怕他直接露麵跟郭威硬碰硬,搖搖頭示意他安心。
郭威帶著人走進了胡同最裡側,喧鬨聲逐漸沒了,安靜得不像話。周圍的氣味也變了,血味由淡轉濃。
直至走到敞著門的院門口,血味越發衝鼻。清辭自來是聞不得這些味道的,每次聞到就渾身發顫,她現在也不例外,臉上的血色迅速退去,眼底盛滿不安。
郭威走進去,示意清辭也來,她隻好忍著懼意往裡走,卻見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
郭威見清辭渾身打顫,心裡就明白她是個膽小的,笑了幾聲,帶著威脅道:“我素來聽聞,你跟李家那小子李綽走得近,想來是知道芳哥的吧?一個小小的戲子,既然跟了我,我不要了,那也是我的東西,豈能由他人染指?竟然還背著我跟女人成親了,就隻能將他殺了。”
他哼了聲:“一個不聽話的東西罷了。”
他往前走幾步,一腳將爬俯在地的男屍踢得翻了個滾,露出他的五官,正是芳哥,已斷了氣,不知死了幾日。
郭威定定看了幾眼,又去瞧旁邊的小梨。
他來時,芳哥跪在他的腳邊,求他放過小梨。
郭威是知道芳哥的,他即使跟著自己,性子依舊是傲的,當時郭威就是被芳哥的傲氣勾住了魂,卻沒想到,芳哥竟然為了個女人求他......
他原本沒想殺芳哥,到底是存了些情誼,隻是這女人是一定要殺的,他沒想到芳哥會擋在小梨身前,連命都不要了。
真是傻人一個。
清辭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她目光有些空,望著芳哥,想起幾日之前,他還笑著說自己要成親,他跟小梨對視的時候,滿眼都是歡喜。
曾經那樣鮮活的生命,如今卻沒了。
她鼻端縈繞著血味,腐臭味,以及郭威暗暗的威脅,他說“不聽話的人就該死”,又說“隻要聽話少不了你的好處”,一會兒又假惺惺地感歎芳哥的死......
這些話從清辭耳邊飄過,讓她越發僵硬。
她想起父母的死,也是無緣無故的,隻是因為得罪了上麵的人,便屠了家......
清辭突然覺得無力,好像這一生就是任人擺布的。一會兒又覺得憤懣,覺得自己不該這樣......
她眼睛全濕了,沒了自己的意識般,隨著郭威去了州牧府。
郭威見清辭被嚇掉了魂,假惺惺安慰句:“芳哥不聽我的話,背叛我,自然該殺。你彆怕。”
他大笑幾聲,離開。
清辭望著他的背影,像失神了似的,好一會兒才將拳頭緊緊握起。
夜色深深,安靜得隻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她站在窗邊看著月色,冷風往臉上吹,她忽然又濕了眼眶。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孤單的,有強烈的**驅使她,她想衛昭了。
很想很想見到他,仿佛隻要見到了他,心底的酸澀才能消除,才能讓她從白日見到的慘狀中回神。
清辭又站了一會兒,擦乾淨眼淚,躺在了床上。
州牧府侍衛多,每時都有巡邏,一有風吹草動就能驚動所有人。
平安這幾日一直在找機會,急得在外麵團團轉。
府內,清辭也在找機會出去,她像犯人似的被看管著。隻能在自己院子裡活動,過一日心焦急一日。
這天,進來一群搬著花盆的壯漢。
侍衛將他們攔住:“乾什麼的?”
為首的人說:“四姑娘要的海棠花,吩咐我們各個院子裡放上幾盆。”
侍衛才道:“進去吧。”搬花的漢子們依次進入,將花盆放在各個地方。
清辭站在院子裡,侍衛趕她:“快進屋裡去!”
清辭沒聽,蹲在地上看花。
侍衛拿著劍走到跟前,瞪著眼剛要說話,清辭陰陽怪氣道:“大人不在,你們就這麼對我?他隻讓我彆亂走動,難不成我連院子都不能待?等大人回來,我定要跟他好好說說,治你們的罪!”
侍衛不解看她,明明前幾日還一幅不情不願的模樣,怎麼今日轉變得這麼快?正愣神間,就聽清辭又道:“府裡沒有女主人,難保不來個男主人,你們最好說話客氣些。”
她這話說的猖狂極了,卻叫侍衛們不好多說什麼。見她確實隻是蹲在地上看花,就沒再多言,回到了院門口站著。
清辭蹲在原地好一會兒,指著一個壯漢道:“你過來,把你手裡的花搬到這裡。”
她這副姿態落在侍衛眼中,讓他們瞧不起。都在心裡誹謗,如今還沒入了州牧房就這般囂張,往後可還了得?
連眼神都不願意放在她身上。
壯漢走近,依言將花盆放在清辭跟前,聽她又道:“將盆裡的花挖出來。”壯漢隻好蹲下身子去挖土,聲音低低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這人是張常輝。
清辭曾與他租過同一個院子,知曉他祖上是從軍的,身邊必少不了利器,就問:“你隨身可帶著小刀一類的,麻煩借我一用。”
張常輝身子壯,背對院門,如一座小山,從後看他看不到他的動作。他將身上帶著的小刀並火折子一起交給清辭:“我聽說州牧近來新得了一位男子,原來是你,隻是你......”他噤了聲,露出失落表情:“你怎麼拋棄了她,來了這裡,又問我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清辭聽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什麼叫“拋棄了她”,但她沒功夫細問,隻快速說道:“我是被迫的。還要勞煩你件事情,你去將軍府找一位叫平安的,告訴他今晚亥時去州牧府的後門,我在那裡等他。酬勞你不用擔心,到時平安會給你,麻煩了。”
張常輝重重嗯了聲,搬著隻剩下土的花盆走了。
清辭從花盆裡找到了一條蟲子,她將它放到了晚上的飯菜中,借此發了好大的火。
她白天時表露了要跟著州牧的態度,侍衛就不好再阻著她,任由清辭去了夥房。
不多時,由夥房開始,冒了好大的煙。
煙霧直衝天際,又是在夥房引燃的,火勢立馬變大,侍衛爭相拿水桶滅火。清辭也急著跟著他們去提水,半道繞去了後門。
府內的人大都跑去救火,平安借此從後門翻進去。他本在原地等著,可心裡著急,跺跺腳就往裡跑去。
他原是跟著高岩的,高岩常往州牧府來,他對府中的道路也熟。翻牆進來後,便沿著道往起火的地方跑。
那裡是夥房,清辭若是從那裡來,隻有一條道通往後門。果然猜的不錯,他跟清辭迎麵撞上。
平安見了她,心可算是落下,落了淚:“哎呦我的爺啊,可把我嚇死了,要是把你弄丟了,我也不活了!”
清辭見了平安也放了心。她這幾日熬的臉色蒼白,眼圈也是黑的,她啞著嗓子說:“快走吧,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今夜就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平安點頭。
二人剛要走,卻見郭威迎麵走來,步伐匆匆。
郭威狠狠道:“快!快去救火!”
跟在他身側的侍衛被他狠狠踢了一腳。屁滾尿流地往夥房裡跑去。郭威瞪著他們的背影罵道:“一群不中用的東西,連這點事情也辦不好,好好的就著起了火,要你們何用!都殺了!”
他沒疑心其他。
自從郭夫人死後,府內沒了主事的女主人,仆從私下裡都亂了套。府內近來亂得很,不是有人偷東西,就是哪裡生事打架死了人。且夥房做事本來就是個肥差,近幾日已經發生了好幾起衝突,鬨得他氣血上湧。
郭威又大罵幾句,實在氣不過,拔劍就將廊外的花樹砍斷,砰的一聲砸在廊內。
清辭藏在黑暗中,眼神直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
她的腦子亂了,全是那日在胡同口看到的場景,芳哥的屍體,小梨的屍體,還有兩位老人的屍體,全部躺在乾了的血裡。濃鬱的味道熏得她頭腦發漲。
她想起了家人慘死時,也是同樣的場景。
她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
一會兒,又變成了窗戶剪影上拉扯的兩人,她破門而入,看到的是阿弟渾身無力的模樣,叫她心底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
芳哥說:“一個老不中用的東西,日日飲酒,將身體糟蹋壞了,也就外麵瞧著中用,實際上啊,”他的麵容鮮活,因為要跟小梨成親了,因為小梨不嫌棄他的出身,他的語調格外歡快:“我都能將他推倒。”
冷風寂寂,在耳邊呼嘯。
鮮血,哭泣聲,交替在清辭耳邊出現,叫她心底突然湧上股衝動。她眼裡被血絲布滿了,像瘋魔了似的,她往前走去。
平安嚇的拉住她:“大爺,你彆出去。”
清辭甩開他的手,目光盯著郭威的背影,喃喃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