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釗暗自觀察, 果然,因為他的改變,肉眼可見的, 縣主府的下人們不再說風涼話了。
外麵那些說書的也不再說安國侯和外室那點桃色八卦了。
這些言語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對賀瑾跟董綠眉的傷害還是很大的。
賀釗就知道聶青禾這個女人不簡單, 他認定就是她安排的那些事兒。
可實際他真的小人之心了,聶青禾現在夫妻恩愛, 家人和睦, 事業有成,每日裡小日子過得充實而舒服,整日價美美的,根本不會去理會安國侯府的事情。
那些所謂的宅鬥,不過是有掙不開的束縛,舍不下的富貴,想要去搶去奪罷了,她本身就對安國侯府沒有任何想法, 又哪裡會去跟他們鬥?
至於那些說書的、閒話, 自然是滿城好事者說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被人編排得還少嗎?
聶青禾對賀釗的改變看在眼裡, 卻也沒有主動接洽的意思, 不過她也不阻止賀馭照顧他。畢竟在她眼裡賀釗怎麼說也是賀馭的親弟弟,賀馭對她弟弟都那麼好,難道他照顧他弟弟她會不樂意?
沒有的事兒。
隻是她也不想讓賀馭一開始就掏心掏肺, 萬一賀釗讓他失望,那對他的傷害也太大了。
“他若真的想親近你,也不急在這一時,反正大家住得這樣近, 有個什麼事兒也能互相幫襯。”聶青禾跟賀馭如是說。
就比如說聶老婆子突然說不關心聶耀宗要來心疼幫襯聶父了,可信嗎?
這人的感情又不是一下子說變就變的。
賀釗一直把董綠眉當親娘一般孝順,現在突然轉性來討好賀馭了,要說沒有什麼原因,誰信?
反正聶青禾不信。雖然有消息說安國侯和董綠眉冷戰分房,但是也沒說董綠眉做了什麼讓安國侯、賀釗心寒的事兒。
賀馭雖然懷念母親,對弟弟也有諸多想要照顧的心思,隻是他生性獨立,外冷內熱,是不可能跟賀釗黏黏糊糊哥倆好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他也隻是給賀釗承諾不要安國侯的爵位,允許賀釗去將軍府,要想讓他疼愛聶青禾和自己孩子那樣,那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想疼愛賀釗,賀釗拒絕,如今他的滿腔柔情已經找到了寄托和傾訴對象,賀釗對他的吸引力已經退卻多半了。
賀釗雖然心裡有些不滿,但是他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自從和賀馭改善關係以後,肉眼可見的安國侯府的待遇就好起來。
現在賀釗出門,絕對沒人敢在他旁邊指指點點說閒話,就算去茶樓那些人對他也是恭恭敬敬的。
他還去了一次國子監,裴司業雖然還是對他冷冷的,可聶小力那一群人對他卻也客氣。
這段時間他知道賀三叔的轉移財產計劃不是很順利,先是被人坑了一筆錢,然後錢財轉去廣州買宅子和鋪子的時候又因為沒有可靠的人打點,導致再次被人騙。
沒辦法他隻好回來,想跟董綠眉合計商量,看看能不能托關係找個可靠的人幫忙。
這時候若要去外地發展,如果沒有可靠的熟人幫襯,那簡直寸步難行。
賀三叔雖然在京城附近的地麵上有點手段,離了京城三百裡他就沒了耳目手腳,還有什麼用?
可董綠眉卻等不及了。
她發現這段時間賀釗開始和賀馭走得近了,她怕賀釗被賀馭拉攏走對自己不利。自己已然不能生育,這下半輩子隻能指望賀釗。如果賀釗不認自己做母親,哪怕他當侯爺對她也沒有好處,尤其她更怕賀釗會被賀馭挑唆著和她變成仇人。
再者她感覺賀瑾可能覺察到了什麼,因為他這個月居然過問了她的鋪子以及找後院不起眼的下人問過話。他們倆向來是賀瑾主外她主內的,侯府外麵的產業歸賀瑾管,後院的事兒歸她管,另外他也給了她幾家鋪子收錢。
從前他極少越過她去問那幾家鋪子的事兒。
董綠眉覺得他就是懷疑什麼,但是沒有證據,可若是再查下去保不齊會露出什麼馬腳。
這日一早董綠眉就親自收拾了屋裡的細軟,跟賀釗說要去通州舅舅家住些日子,帶他一起去散散心,
賀釗知道她這是想跑了,他不樂意,“我舅舅是洛陽侯,我通州沒有舅舅。”
董綠眉一怔,沒想到他突然態度這樣生硬,她柔聲哄他,讓他彆任性,“你爹心情不好,讓他在家裡冷靜冷靜,我們過段時間……”
“我要去將軍府住!”賀釗抽回自己的手,避開董綠眉的視線不肯對視,“大哥說過他不會和我搶爵位的,他隻是……”他飛快地瞥了一眼董綠眉,“大哥並不討厭我,隻要我願意和他親近,他就不會拒絕我。”
言下之意,他隻是討厭後娘罷了。
董綠眉頓時一陣慌亂,感覺要失去此生最重要的東西,她忙抓住賀釗的手,“釗兒,你不能……不能丟下娘。”
賀釗心煩意亂,甩開她的手,“你不是我娘,我娘是侯府的原配夫人!”
董綠眉瞬間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按捺著心頭的恐慌,“釗兒,你……”
從他開始懂事起,她就時常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是賀釗親娘的事情,他也巴不得自己是他親娘,她一直以為私下裡他們就是親母子,出去才跟人演戲的。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沒想到賀釗竟然出口否認。
她嘴唇顫抖,忙讓親信的媽媽去門外守著。
“釗兒,娘不得不提前告訴你一個秘密。”
賀釗避著她的眼神,“你莫要告訴我你是我親娘,我可不信。”說著他撒腿就往外跑。
門外的婆子忙堵著他,小聲道:“公子,夫人說的是真的,您可是老奴親手接生的。”
賀釗當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董綠眉的親兒子。
有一次不記得因為什麼,他對董綠眉態度不好,說她是後娘沒有親娘好。
那天晚上他就聽見她對賀瑾說什麼“雖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可看到釗兒這樣開心快樂,我就算死也值得的”,她又說她傷了身子的事兒,賀瑾就很心疼她。
而賀釗卻零零星星地拚湊出這樣一個事實:自己是董綠眉和賀瑾的兒子,為了讓他有一個光明的前途,他們就把他和原配的那個小孩子換了。
所以他一直做那個被人追著討要東西的噩夢。
因為董綠眉說了這個,他後悔對她態度不好,再也不說要和大哥親近的話,反而把董綠眉當最親近的人了。因為她是他的親娘,小時候他是非常開心的,隻是不敢宣之於口,因為這會惹來殺身之禍,尤其是不能告訴賀馭。
所以,他排斥賀馭,不敢和賀馭親近,怕被知道這個秘密。
可是現在他大了,知道什麼最重要,他不想再被人挾持擺布,首先就不能認這個親娘。
“彆說了!”賀釗陰沉著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要是被我大哥知道,看他不活剮了你們,你們作死,可不要連累我!”
賀馭知道自己不是他親弟弟,親弟弟被換走了,他還能饒了安國侯府?那賀瑾和董綠眉還有活路?
自己這個弟弟恐怕也……
賀釗打了個寒戰,他不可以失去榮華富貴,更不能失去性命。
董綠眉不曾想一直被自己掌控的兒子,沒有被彆人挑唆也沒有被人搶走一直和自己一心的兒子,這會兒突然不受掌控了。
他不認她了。
她突然被一種滅頂的絕望狠狠地攫住,這比意識到賀瑾不愛她不可靠還要讓她恐懼。
兒子是她的命,是她的希望啊。
她已經不能再生育,就算帶著金銀財寶去了廣州,如果沒有兒子,那她還圖什麼呢?
她並不是真心愛賀三的,賀三雖然年輕時候迷戀她,現在也被她用權勢財富拿捏著,可真等去了廣州自己沒了侯府做依仗,他又豈能一直對自己好?
她突然陷入了絕路。
她該怎麼辦?
原本她和賀瑾是一條藤上的瓜,他們一起努力讓釗兒繼承爵位和侯府,他們一起守著那麼秘密,可賀瑾竟然不要她了。
可她不能等,賀瑾如果知道她和賀三的事兒,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她對賀釗道:“釗兒,如果你想通了,就去通州府你舅舅家找娘。”
說完她就讓婆子拿了包袱走人。
誰知道她們剛走到院子裡,就見賀瑾帶著幾個人押著賀三衝了進來,而她讓守在院門口的婆子已經被捆了起來。
到了院中,賀瑾一腳將賀三踹翻在地,冷眼看著董綠眉,“你還有什麼話說?”
董綠眉臉色慘白,後退了兩步隨即跪在地上,“表哥,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賀瑾卻好像已經過了盛怒的階段,臉上沒有多少憤怒,隻餘下涼薄,“你是說你們沒在侯府偷情,還是沒想私奔?”
董綠眉還想否認,賀瑾卻讓人直接把她關到屋裡去看起來,他又讓人把董綠眉的幾個親信婆子丫頭都抓了關在柴房裡去。
董綠眉哀求他,“表哥,表哥……”
賀三跪在地上,“大哥,我一直覬覦大嫂,我瞅著你最近不理睬大嫂,我就……我該死!”他啪啪扇自己巴掌。
賀瑾卻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揮揮手讓人把他關到另外地方去。
賀瑾把賀三餓了兩天,然後去審問。
“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賀瑾鐵青著臉。
從賀釗說漏嘴那天起,他就讓人暗中調查,發現賀三和董綠眉都在暗中賣鋪子轉移銀錢,他還查到董綠眉經常帶著賀釗出去看戲,其實是和賀三私會!
他當時就一股子火氣得差點昏倒過去,隻是為了調查清楚才強忍著沒發作。
賀三餓得有氣無力,還被打了幾下,鼻青臉腫的十分難過。他本就不是強硬之人,隻是有些小聰明又貪戀董綠眉的美色和錢財,一直被她拿捏罷了。
他這會兒就竹筒倒豆子一樣交代了,“第一次是在……在通州,你成親的那天。”
賀瑾踹了他一腳,“我問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賀三倒在地上咻咻喘氣,“……她、她家被抄,你、你給她贖回來養在府裡,她時常讓我幫忙買點小東西……”
賀瑾冷笑,她要什麼小東西自己不能給她,還用得著老三,不過是故意吊著他罷了。
知道董綠眉背叛自己的時候,他真的無法接受,不是多愛董綠眉,而是有一種被顛覆的痛苦。
他一直覺得董綠眉柔弱無助,隻能菟絲花一樣依賴自己活命。
每次想到她孤零零地在外宅裡等他,把大好的青春消耗在等待他的恩寵上,他就覺得虧欠她,越發憐惜她。
這些年都是自己保護她,替她遮風擋雨,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董綠眉的一切,是她的天,她對他也是忠貞不二,誰都可能背叛自己,董綠眉不會。因為除了自己,她彆無依靠!
可現在他才發現這棵菟絲花其實是有毒的,她不是菟絲花,她是一顆絞殺榕。
她毀了他,毀了他的婚姻,毀了他的家庭,還要毀了他的祖宗基業。
這個惡毒的女人!她一直在欺騙他!
他提劍衝進董綠眉的房間裡去找她算賬。
董綠眉餓得頭暈眼花,虛弱地哀求:“表哥,我錯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就想給自己找個後半生的依靠,我並不愛他,我隻愛你一個,可你不要我了,我能怎麼辦啊。我這一輩子,命這麼苦……”
賀瑾卻不想再聽她賣慘,她最會賣慘,讓人同情她順從她,她就是這樣一步步地把他攢在手心裡。
是他蠢!
他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想給自己一劍。
他想回去給曾經的自己一劍。
如果不是自己那麼蠢,也不會害死洛靈兒,不會把那個孩子換掉,不會把賀馭趕走。
“我問你,那個孩子呢。”他聲音有些發顫。
董綠眉哭道:“我真的不……”
“毒婦!”賀瑾一腳將她踹翻在地,踩住了她柔軟瘦弱的身體,毫無憐惜,“還在騙我!他在哪裡!”
“他已經死了啊,死了啊!你想想,那麼小的孩子,本就難產生下來的,咱們釗兒可是你用大把大把的銀錢救回來的,那個孩子被人帶走,風餐露宿,隨便生點病就沒了,哪裡還用人害?”
她這話說出來,賀瑾就跟被人剜心一樣疼。
是了,是他這個當爹的畜生,不配為人父。
明明都是自己的兒子,他卻厚此薄彼,明明都是難產生下來的,一個被他送走,一個卻金山銀山地吊命。
當初為什麼就鬼迷了心竅呢?
董綠眉看他悲痛欲絕的樣子,心裡恨極,十五年了也不見你後悔自責,怎麼的這會兒又要死要活?
你早乾嘛去了?莫不是瘋了?
她顫顫巍巍地道:“你若是現在後悔,你就殺了我給他抵命。我隻求釗兒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賀瑾露出一抹慘笑,賀釗?他道:“他不是我的兒子。”
董綠眉原本有氣無力的身體立刻激動起來,“釗兒是你的兒子,他是的!”
賀瑾輕蔑道:“誰知道他是你跟哪個生的。”
董綠眉一下子瘋了,猛烈掙紮著:“賀瑾,你不能這樣,他是你的兒子,是你的!”
哪怕做不了侯爺,可作為侯府的小公子,賀釗也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如果不是賀瑾的兒子,如果是她偷情生的兒子,那賀釗這輩子就完了。
他沒有辦法證明賀釗不是他的兒子,因為賀釗長得和他像!
雖然她也不知道賀釗到底是賀三的還是賀瑾的,可他和賀瑾很像,必然是賀瑾的。
賀瑾冷冷地看著她,無比厭棄:“不,隻要是你生的,就不是我的。”
“不——”董綠眉瘋狂地扯動著捆著自己的繩索,想從梁柱上扯斷。
她看賀瑾那麼絕情,便口不擇言道:“他是你的兒子,你若是傷害他,就是傷害你自己。”
賀瑾:“那個孩子在哪裡?”
他眼神冷酷,雙目赤紅,整個人近乎瘋狂。
他們都瘋了。
他不能對人言,這三年多來他幾乎夜夜都在做惡夢,夢見洛靈兒問他要兒子,夢見那個小小的嬰兒朝他啼哭,夢見七八歲的賀馭拿著劍追殺他。
那個夢的結局就是他一次次死在賀馭的劍下,以無數種姿勢,在無數種地方,讓他無處可逃,每次都是又驚又懼又痛地醒過來。
他如何不瘋?
董綠眉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是自己和兒子的保命符,可她不知道啊。
當初賀瑾派了他的一對心腹小夫妻,讓他們帶著銀錢和孩子去山西老家。可她發現賀瑾那幾天心不在焉,自然是在牽掛那個孩子,雖然他不承認,可她知道。
她怎麼可能讓那個孩子活下來?如果他活著,就是自己兒子的威脅,萬一賀瑾以後把他接回府,豈不是大隱患?
所以她一早就讓自己的乾哥哥欒五去追那對小夫妻,把孩子在半路上偷走,那夫妻倆丟了孩子也不敢回來說,又因為帶了銀錢在路上遇到強盜,兩人好不容易逃到鄉下去。後來賀瑾讓人去問,他們隻一口咬定孩子被害了,再後來夫妻倆也死了,這事兒也就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