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說你們東家去了春意樓贖人,贖什麼人啊?”
夥計嗤笑:
“公子外鄉來的吧?去春意樓還能贖什麼人?你們要買米就趕緊,不買就彆在這裡杵著妨礙我做生意。”
說完,夥計當著周敬和張順的麵抖落他的抹布,趕客意思十分明顯。
張順咽不下這口氣,要讓李壽知道王爺和他出來受了氣,他又得數落自己,當即想上前教訓教訓那脾氣比主子還大的夥計,被周敬阻止了拉出米鋪。
“王爺,您彆拉我,我能撕了那小子的嘴!”張順急得聲音都尖細起來,像是真被氣到了。
“沒必要沒必要。”周敬安撫兩句後,對他問:“你知道春意樓怎麼走嗎?”
張順撫著自己心口順氣,然後又被自家王爺嚇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王爺,春意樓去不得,那是青樓。”張順解釋。
周敬說:“我知道,那也得去啊。”
張順突然有點搞不懂自家王爺,委婉提醒道:
“這青天白日……王妃會生氣的。”
提起王妃,周敬忽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的說了句:
“也對。”沉默片刻,做出決定:“回府吧。”
張順暗自鬆了口氣,看來王爺還是在意王妃的。
小跑著跟上王爺,張順語氣輕快道:“王爺能想明白是最好不過了。”
周敬不解:“想明白什麼?”
“不去青樓啊。”張順說。
周敬擺手:“哦,我是說青天白日的,人青樓也不開門啊,咱先回府,傍晚再去。”
張順:……
**
齊毓在童家村忙活了一天,直到日頭偏西才想起要回來。
走進家門,隻覺得門房神情略有異常,齊毓都已經跨過門檻了,還折返回來詢問門房:
“有事?”
兩個門房眼神飄忽,支支吾吾,推推讓讓,期間齊毓也不催促責罵,隻是冷著臉,雙手抱胸看著他們。
乖乖,王妃的氣場可比那整天笑嘻嘻的王爺厲害多了。
門房不敢隱瞞,終於鼓起勇氣回稟:
“王妃,張管事讓我們告訴王妃,王爺……去春意樓了。”
齊毓微微愣了一下,便反應過來那‘春意樓’是什麼地方。
她還沒說話,跟她一起忙了整天的李壽倒先咋呼起來:
“什麼?王爺怎會去那種地方?哪個不怕死的要帶壞王爺?”說完,李壽又忙不迭安慰齊毓:
“王妃莫急,奴才這帶人就去把春意樓拆了,把王爺請回來。”
語畢,李壽便想轉身點人,被齊毓攔著:
“用不著。王爺許是去長長見識,不打緊的。累了一天,先回房休息吧。”
吩咐完這些後,齊毓便神色如常,轉身入府,留下一眾以為王妃定會大發雷霆的人。
李壽撓了撓頭,心道王妃這心是不是太大了?
自家相公都去青樓了,她竟然還能這麼氣定神閒,不會是氣蒙了吧。
說不定王妃回房就後悔了,為了防止王妃隨時想點人去春意樓拿人,看來他今晚不能睡,得提著精神隨時候命才行。
然而,李壽吃了晚飯,洗漱好,坐在床邊看了半夜的書,也沒等到王妃傳人點人的指令。
出宮前,陛下親自召見了他和張順,千叮萬囑要讓王爺和王妃夫妻和諧,這樣京中才能太平。
可這才到泉州幾天,王爺就故態複萌去了青樓,王妃嘴上不說,沒準兒背地就要寫家書告狀,屆時可怎麼辦?
就在李壽心神不寧,猶豫著要不要背著王妃去把王爺請回來的時候,他聽見隔壁張順的房門響了。
李壽立刻出去,想質問張順到底怎麼回事,誰知走到張順門前一看,發現張順連房都沒進就趴在門檻上睡著了。
這是喝了多少?
張順都醉成這樣,王爺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麵對一個喝花酒喝醉了回來的相公,王妃不會半夜想不開,一刀抹了王爺吧……
被這種可怕想法支配了思緒,愛操心的李壽整夜都沒睡安穩,直到第二天看見活蹦亂跳的王爺後才狠狠鬆了口氣。
而此時的王府主院,依舊燈火通明。
周敬一身酒氣推開房門,發出不小的動靜,讓燈下畫圖的齊毓分神看了他一眼,然後就什麼反應也沒有了。
周敬腳步虛浮得近乎誇張,整個人都快飄起來,然而他故意弄這麼大聲都沒吸引齊老師的注意,不禁有些氣惱,一骨碌倒進堂屋的羅漢床上,撒潑般喊了聲:
“我要喝水!”
書案後的齊毓冷靜看了他一眼,堅持把最後一條線畫好之後,才開始慢條斯理的收拾桌案上的圖紙和工具。
周敬閉目等待片刻,仍未等到齊老師的關懷,不禁再度加高了音量:
“我、要、喝、水!”
聲音之大,連已經在回廊那頭睡下的金萊和銀柳都聽見了,匆匆忙忙披了外衣便提著茶壺來給周敬送水。
兩個丫鬟趕來主臥的途中忍不住在心中暗想:真沒見過比王爺囂張的相公,逛青樓到半夜回來,還敢大喊大叫的要水喝。
周敬進房時沒關門,兩個丫鬟便想進去,齊毓從右側小書房走出,從金萊銀柳手中接過水壺,對她們吩咐:
“我來。你們回去吧,彆著涼了。”
金萊銀柳看了一眼倒在羅漢床上的周敬,有些不放心王妃:
“要不先喚小廝來把王爺搬上|床吧。”
齊毓搖頭:“不必。回吧。”
王妃這般說了,兩個丫鬟也隻好退下,齊毓把茶壺放在桌上,自己去把房門關上。
周敬把一切動靜聽在耳中,聽到關門聲時,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他迫切期待齊老師接下來的關懷舉動,但……
一分鐘過去了,齊老師沒有反應。
三分鐘過去了,齊老師還是沒反應。
五分鐘過去了,周敬終於聽見了倒茶的聲音,然後……還是沒反應。
什麼情況?
“水~”周敬不甘心,借著要水翻了個身,暗搓搓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
隻見燭光下,齊老師美如畫,她正一邊喝茶一邊翻書,安靜得仿佛這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似的。
周敬再也忍無可忍,從羅漢床上一跳而起,大呼:
“沒意思沒意思。”
他大步走到齊毓身旁坐下,一把搶過齊毓手裡的茶杯,將杯中剩餘茶水一口飲儘,猶嫌不夠,拿過茶壺自斟自飲起來。
喝完水,氣還沒消,一把按住齊毓正在看的書,成功把齊老師的目光吸引過來後,周敬忍不住當麵控訴:
“齊老師,我發現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齊毓好整以暇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的湊上前,沿著周敬臉頰一路向下聞到了衣襟處。
周敬全程緊繃,激動地連呼吸都忘了,正以為齊老師開竅的時候,齊毓又回到原位,對周敬問:
“你沒喝酒?酒是潑在衣服上的?”
周敬暗讚齊老師敏銳,得意洋洋道:
“我是誰?有婦之夫,就算為工作應酬必須去KTV,我也絕對是最守身如玉的那個!”
齊毓:……
“怎麼樣?齊老師是不是很感動?”周敬滿臉寫著期待求誇獎,齊毓也不好讓他失望,連連點頭回道:
“感動感動,你好棒棒。”
誇完之後,齊毓又起他正事:“你去春意樓跟戴傳有關?”
齊毓回府聽門房說起他去春意樓時,就猜到定然更戴傳的任務有關,所以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心上。
“誰說不是呢。”周敬拿著茶壺起身,重新坐回羅漢床,坐著嫌累,乾脆用兩個大迎枕墊在手肘下麵,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跟齊老師彙報今晚的戰況。
他白天去戴家米鋪,得知戴傳近來愛上了春意樓的花魁娘子,名叫歡卿,那女子與他訴說了自己如何家道中落命運悲慘,把戴傳視作最後的救命稻草。
而令周敬沒想到的是,這個贅婿流的大佬早期居然是個戀愛腦,那女子跟他說什麼他居然都毫不懷疑的信了,信了她的悲慘命運,信了她的委身之言,信了她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語,信了她想跟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
腦子不清楚的戴大佬幾乎掏空了全副身家,該賣的賣,該當的當,終於湊夠了八百兩銀子,準備今晚到春意樓去贖人。
沒想到春意樓的老鴇坐地起價,把戴大佬的八百兩銀子收下後卻不肯放人,逼戴大佬再去弄八百兩過來,才肯交出歡卿姑娘的身契。
“這是套路吧。那老鴇……或者說那歡卿姑娘其實根本就不想被贖走?”齊毓作為旁觀者,立刻就察覺出裡麵的不對。
周敬忍不住給齊老師比了個讚:
“聰明!就是這樣!我在春意樓裡打聽過,那歡卿姑娘一年演了至少三四出這種贖身的戲碼,要價全憑那些想贖她走的人身價而定,總之不管給多少,她都不會走。”
齊毓不禁感慨:“這位女士的事業心還挺重。”
“什麼事業心?就是坑人!”周敬難得有糾正齊老師的機會。
“然後呢?戴傳沒贖到人就回去了?”齊毓問。
“不肯走!被春意樓的打手丟出去的。”周敬說。
“就這?”齊毓又問。
“哪能啊。你也太小看我的辦事效率了。”周敬調整了個姿勢繼續說:
“戴傳被丟出去以後,我立刻就點了歡卿姑娘的牌子,豪擲一百兩雪花銀,買她出來跟我見了一麵。”
“隻是見麵?”齊毓看他表情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但周敬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隻是見麵。”周敬說:“見完麵,我拔腿就走,讓張順留下跟她說了句話。”
周敬故意賣了個關子,就希望齊老師能主動問他。
齊毓看在他今晚辛苦的份上,耐著性子給他捧了個哏:“什麼話?”
“嘿嘿,我讓張順跟她說:泉州這破地方的花魁果真比京城的差遠了。”周敬滿臉寫著快誇我。
齊毓開始沒明白,不過稍微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
周敬這是在釣魚呢。
先花一百兩讓歡卿姑娘出來見一麵,然後拔腿就走,勾起歡卿姑娘的好奇心,再然後讓張順點破他的身份——泉州就那麼大,有多少貴客春意樓比誰都清楚,像周敬這種麵生的,出手又極其闊綽的貴公子,再加上‘京城’等字眼,不難打聽出他的真實身份。
一個花名在外,出手闊綽,相貌堂堂的嶺南王,這個誘惑對歡場女子來說,必然是難以抗拒的。
齊毓大概知道周敬想乾什麼了。
“你確定她能上當?”齊毓問。
周敬說:“我哥,我爸之前那麼多女人,風月場上的事情,我沒經曆過難道還沒見過嗎?放心吧,明天我指定能收到一張香噴噴的桃花簽。齊老師到時候可彆吃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