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裡他說他要去覲見戰國大將讓她暫時呆著,他弄醒她因為之後或許有些事需要她出麵說明————她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了就攥著他的手把臉埋進他的掌心,軟軟的撒嬌:
她說會乖乖等他回來讓他彆鬨她,她要再睡一會。
她嬌氣得厲害,黃猿一直記得很清楚,他的娃娃嬌氣得比那小鬼更像個小寶貝,此時畫麵裡,他見到自己因為她的親昵而露出怔愣神色,並且…
怔愣過後,他看著她的眼神深處帶起幾絲異樣————那是他起了興致的表現,黃猿當然清楚自己的反應代表著什麼。
他對女人從沒有起過特彆心思,或許是因為得到太容易,在他的觀念裡,一個女人往往與一件物品無異,可奇怪的是,他的娃娃讓他將她放置在女人的位置上,卻不會讓象對待其他女人那樣,物化了她。
她對他撒嬌,他居然覺得愉快。
甚至二十多年後的他,心頭同樣浮起酸軟的甜蜜,頃刻間彷如浸泡在深水之中那樣,心臟驟然緊縮一瞬之後有種輕微的眩暈感。
直播裡,他很快收斂異樣將她小心放在軟墊上,看著她閉起眼睛之後起身前去覲見戰國大將,留下她小小的身子躺在沙發墊子中央,夜裡昏黃燈光投在她身上,顯得那樣單薄。
靜靜看著這一幕,隔著多年時間,隔著無形界限,黃猿在意識裡探出手,指尖若有似無滑過她閉起的眼睛…
他和她少得可憐的相處時間,再扣除那些針鋒相對爾虞我詐,溫軟時刻更是少之又少,如這一刻那樣的美妙畫麵,重溫時…真的…真是會讓他唏噓又悵然。
往事無法重來,觀看直播這些天他卻時常後悔,會想,如果當時他待她更好一些該有多好。
他從不會在觀眾們譏諷那位夏洛特家長子時參與其中,反而是保持沉默,也因為,他…或許是潛意識裡知道,他自己與那位托特蘭糖果大臣頗有些相似的吧?
都是承諾要給予千般寵愛,實際行動卻在傷害對方,都自認為一切結束之後能夠心想事成,最後到底落得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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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觸及的是虛無,黃猿卻在流連許久之後方才收回————之後的畫麵是當年他的視線之外,他的身影消失,留下她…和當時同樣身在那間辦公室裡的薩卡斯基。
她睡得並不安穩,很快因為薩卡斯基的注意而被驚醒,共事多年,黃猿哪裡看不出來,他們海軍的赤犬大將彼時看著共處一室的她,眼神是何等冰冷,充滿審視以及敵意。
薩卡斯基對她有敵意,理由同樣是因為奇異兵種,她的身份在那時候對海軍來說,理所當然是處於需要戒備那一方,再加上那時候海軍本部之內的時局太過緊張,除了奇異兵種本身的特殊性,更有人形師用意不明這點因素在其中。
如果不是她揭露那些驚天惡行,黃猿他們原本是將她劃歸到貴族派係那一方,貴族派係與戰國大將為首的他們一係,彼此明爭暗鬥了許多年。
當初因為弗雷德裡克.加文即將繼任海軍大將的緣故,貴族派係有段時間小動作頻繁,首當其衝被波及的就是毫無根基卻資質優秀的那部分新人。
澤法老師教導的海軍軍官後備役或多或少受到陷害刁難,戰國大將他們為了保全新生力量,那段時間設法將他們這些年輕人先後調任,一部分去往戰火最激烈的新世界,一部分調往貴族派係鞭長莫及的支部。
而他在那之前恰逢見聞色覺醒在戰場上出現‘小失誤’,結果卻被貴族派係揪著不放,所以回到馬林弗德待命。
庫讚是從新世界回來述職卻不巧碰上加文死亡而滯留,薩卡斯基則是恰好在加文曾經任職的支部駐防,由於加文驟然暴斃,他那同窗被戰國大將緊急調回。
當年,他、庫讚、薩卡斯基,實際上是接受戰國大將的命令留在馬林弗德海軍本部,為的是在加文意外死亡一事當中讓他們獲取利益。
無論用什麼手段,從貴族派係手中搶奪資源,以及削弱對方勢力,這種不能放在台麵上說的事,黃猿他們三位大將,當年心知肚明。
那是機遇同樣是風險————黃猿記得,如果不是他的娃娃,那時候他的每一步實際上都是按照計劃在進行,可,她的出現帶來最大的意外。
同樣的,屬於絕對意外的她,在當時是連黃猿自己在內都戒備深刻的存在,薩卡斯基那樣敵意自然是情理當中。
此時直播裡這一幕是在當時的他視線之外,卻幸好沒有如黃猿幾秒鐘之前認為的,她會受到什麼傷害,或者引發衝突。
薩卡斯基的尖銳目光讓她驚醒,她看了他敵意滿滿的同窗兼同僚一眼,隨即轉開視線,環顧室內一遭很快又將注意力落在有他在的那扇門那裡。
黃猿下意識裡鬆了口氣,這才有心思關注她關注的那裡————他記得,當年的他在戰國大將那裡碰了釘子————他那時候甚至願意放棄,連戰國大將他們都不會知道的,他試圖借此機會奪取貴族藏在軍中那部分暗棋的計劃,隻求讓那些受害者沉冤昭雪,然而卻被強硬拒絕。
不過那也是他一早預料到的事,在他決定帶著那本相冊去見戰國大將時,他就知道自己的請求不會被通過。
可是…那或許是惻隱之心吧?即使是如今的他,哪怕明知道,最後局勢會壞到一度導致海軍陣營幾乎崩潰,黃猿也會做出同樣舉動。
因為有些事,哪怕知道結果與自己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他也必須去做,那是作為一個人,必須有的‘人心’與‘人性’。
就象此時隔著那扇緊閉的門,門的另一邊,他與戰國大將的爭論。
他希望改變之後的調查重心,卻被認為是多此一舉,甚至是破壞他們原訂計劃,最後可能丟失他們目前原本已經占據的優勢。
畢竟,他們與貴族派係一開始雙方矛盾爭端就持續多年,弗雷德裡克.加文即將升任海軍大將那段時間,曾經使得貴族派係隱約趨於上風,而等到弗雷德裡克.加文毫無預兆死亡,海軍本部之內情勢驟然出現變化,針對他們的不利局勢頃刻間扭轉,與貴族派係之間的爭鬥同時加深。
弗雷德裡克.加文在即將繼任大將前夕意外死去,貴族派係失去依仗,同樣也有借口發難,加文之死的調查是他們雙方博弈的勝負關鍵。
然而,帶著那本相冊進入戰國大將辦公室的他,卻是打算在那樣微妙時刻,改變原訂計劃,讓部署好的一切全盤作廢。
結果當然是會碰釘子。
政/治/動蕩中,對立雙方爭奪的是利益,真相如何沒有人會在意。
戰國大將為了全局考慮無可厚非,所在高度不同眼光自然有所不同,戰國大將是為整個海軍陣營考慮,一旦弗雷德裡克.加文的罪行公諸於眾,損失慘重的絕對是整個海軍陣營。
因為對民眾來說,加文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個人惡行,同樣更是海軍的惡行。
可————貴族派係那樣結黨營私的害群之馬隻是小小一部分,海軍之內更多是心懷正義且清正廉潔之人,加文之事曝光引發的後果,對其他海軍何其不公。
戰國大將那時候告訴黃猿,他們海軍將會在事後秘密處置了涉及加文惡行的所有人,另外會設法補償所有受害者家庭,然而,關於真相的一絲一毫風聲都不允許透露到外界。
這世上沒有絕對公平,為了保全整個海軍陣營,勢必犧牲掉那少部分,也就是說,受害者們的冤屈將永遠被塵封。
哪怕並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海軍陣營名譽不受損害,弗雷德裡克.加文的葬禮也將舉行,那個人渣會清白無暇躺在海軍墓園裡。
實際上,對於戰國大將當時的決定,彼時的黃猿同樣有所理解,他們這些人希望鏟除掣肘,歸根到底不正是為了海軍的正義之名能夠名至實歸?
而他的請求卻恰恰是與之相反,他希望去做的事會讓海軍蒙羞,那凝聚了無數長眠沙場的將官士兵信仰與信念的正義,怎麼可以被弗雷德裡克.加文那種渣滓徹底玷/汙。
可是,哪怕理智知道戰國大將的決定正確,他也無法同意。
曝光一切是對海軍陣營其他人的傷害,隱瞞真相又何嘗不是對受害者的一種絕對不公平?
————這段往事黃猿印象深刻,他那時候說服不了戰國大將,所以他才會怒氣衝衝重新出現在直播鏡頭之內,且,被她輕易看出端倪。
她對著麵色沉鬱的他伸出手:抱——
撒嬌似的嬌軟音調,看著他的眼神是意料之中的平靜,甚至有些安撫感。
說來也奇怪,她真是異常敏銳,看穿他的情緒起伏這點不奇怪,畢竟他表現得很明顯,可是她能做出轉移他的注意力同時讓他放鬆的舉動,這點卻很難得。
不是黃猿在自我標榜什麼,哪怕是到如今,在他真正動怒時,能夠安撫他的人也絕無僅有,都是他遷怒泄恨,再沒有誰能…像直播裡的她,讓他內心燒灼的闇火熄滅。
…………
當年也同樣是她改變了戰國大將的決定,明明不該聽見他和戰國大將的爭論內容,甚至,哪怕聽見些隻言片語也不該…延伸到那樣深刻。
然而她卻在安撫他之後,借用查看相冊的時機,以尖銳到令人憤怒的語言,最終逼迫戰國大將改變決定。
她說了當時在辦公室之內他和戰國大將都不願意,甚至不敢說得太清楚的那些事,以第三方旁觀者立場撕開軟弱粉飾,逼所有人麵對那些刺得人鮮血淋漓的真相:
可是,如果被民眾知道你們海軍險些會有一個,多年來連續性/虐/殺/害/女/童的海軍大將,你們將顏麵無存,對嗎?
她質問他:你真的認為,掩蓋了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嗎?
之後又說:
人死後可是有靈魂的啊~
你知道我能看見,你想知道我看見多少個在恐懼與痛苦中被殺害的孩子嗎?
她們都在注視著。
————她究竟是不是能看得見靈魂,那在當時根本沒有人知道,連黃猿都認為那是她的借口,可同樣的,她的借口用在那時候,卻帶著懾人氣勢。
那仿佛來自冥冥之中的無聲質問,導致,二十多年後的此時,黃猿看見直播畫麵之內,站在不遠角落那裡的薩卡斯基,以及無聲將門扉開啟一線的戰國大將,兩個人神色瞬間一震。
黃猿認為,當時她的話裡,給予他們在場所有人的隱喻,並非是受害者在注視著,而應該是他們本身的良知在拷問吧?
所以,哪怕是不願意海軍陣營受損傷的戰國大將,到底還是改變決定。
他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他們可以為了自己所在陣營的利益而強迫自己違背心意做出某些事,卻做不到真正違背自己的良知,因為,他們到底都還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