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不明的詰問過後,他又朝前略略傾身，將視線放低到與我對視的高度，神色喜怒不辨,卻以一種接近審視的目光盯著我的眼睛。
顯然，他在等待答案的同時仔細觀察著我的反應。
也正因為兩人的距離過分接近，以至於讓我同樣看清咫尺間，年輕海賊這雙冷金色眼睛裡無聲傳遞出的，得不到答案絕不肯善罷甘休的固執。
然而他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為此時此刻，僅僅是端坐在原位不動也不言語就已經耗儘我全部力氣。
先前那短暫的幾幕幻相，對我而言卻象是一場漫長的淩遲。
千刀萬剮,鮮血淋漓。
每一道傷都深刻入骨,令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這樣綿綿密密如狂風巨浪般不間斷侵襲的苦痛中,理智在哀嚎著搖搖欲墜,距離徹底粉碎隻餘下一線之隔。
我甚至懷疑就連這副身軀都將在下一秒分崩析離，血肉骨骼刹那間化為無數屑末。
這樣的我，又哪裡來的精力去分心考慮彆的任何事？
…………
之後…
等待良久,遲遲等不到我的回答，年輕海賊的麵色漸漸沉了下去，錯也不錯盯著人看的眼睛，眼底升起的怒意如積雨雲層層堆積，頃刻間凝結成陰冷的壓迫感。
靜默中,他似是終於失去耐心，緩緩眯起眼睛,神色徒然變得危險。
隻是他來不及說些什麼或者做出什麼，斜地裡驀的傳來一記尖叫。
拔尖的音調仿佛要撕裂聲帶般的高亢扭曲，尾音又曳得極長…
淒厲的聲線屬於小女孩夏洛特.斯慕吉,之前他們夏洛特家那位次子爆發的異常能量擴散，她率先被波及導致昏迷，此時卻又毫無預兆蘇醒過來。
而令人費解的是，醒來的小姑娘…儼然是處於驚懼交加狀態。
那樣慘烈的叫聲在寂靜中徒然爆發，振聵發聾之餘更有十分驚悚的效果。
猝不及防受到如此驚嚇，心臟驀地停滯一瞬，隨即又凶猛的劇烈跳動起來，等我努力調整呼吸緩過這陣心悸感才發現咫尺間這年輕海賊，不知怎麼，反應異常詭異。
前一刻還積聚在冷金色眼睛裡的陰冷壓抑悉數褪去，他仿佛霎時間置身於噩夢深處，眸光變得毫無焦距，呆呆看著人的神情呈現出一種恍惚的空茫，與…難以言喻的恐懼。
甚至瞳孔都微不可察擴散…
他的反應太過出人意料且無比詭異，看得我有些怔愣，因為…
與其說是和我一樣被嚇著，不如說他的表現更象是被特定刺激源引發了應激反應。
所以，是尖叫的緣故嗎？
另外，究竟是尖叫這種行為本身讓他恐懼，還是，發出尖叫的人是他妹妹，所以他受到刺激？
…………
下意識分析頃刻間又拋諸腦後，轉念一想我慢慢的探出手去，朝著麵前這個，疑似出現應激反應而導致陷入失神狀態的年輕海賊。
試探性地將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悄無聲息往下滑，掌心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幾秒鐘後，指尖微不可察朝著自己真實的目標挪移…
掌心下觸及的皮膚溫度冰冷如死屍，隻不過，我的原意也並非是要安撫，即使，由始至終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虛偽的關懷，也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另有目的。
被接連發生的意外打擾之後，苦痛欲狂的負麵情緒不可避免淡去，讓我有精力做出，正常狀態下原本第一時間之內就應該做出的應對…
就象現在，表麵安撫這年輕海賊，事實上，我真正要做的是取回他捏在指間的那封信柬。
我很在意它————幻相消失後保留下來的，魔王婚禮的請柬。
它根本不應該存在。
同為七君主之一的貝利亞將請柬帶給哥哥，這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然而，請柬本身卻不應該在我的精神圖景之內出現。
不，應該說，我死後發生的事都不應該被重現。
噩夢之種屬於精神侵蝕，根本不可能憑空捏造出，不存在於目標人物記憶的幻境。
然而最不可能的事卻發生了，那麼…
我隻能認為，幻相來自未知的另一方。
我死後發生的事組成幻相，更象疊加的夢中夢————並且，那場含著毒的夢魘，記憶來源於舊日裡我那些‘故人’中的某位。
至於是哪一位，以及，這封魔王婚禮的請柬留存之後將會帶來何種‘驚喜’…
則需要等拿到手，我才能知道，究竟可不可以從其中找出線索。
…………
然而很可惜…
我的指尖即將觸及雪白信封的一角，年輕海賊渙散恍惚的眸光卻飛快的重新聚焦，幾乎是頃刻間，他從魂遊天外的恍惚狀態中掙脫而出。
回過神的刹那，下意識揮開我的手，下一刻察覺自己做了什麼時，他明顯怔了怔，飛快瞥了眼被他甩開的手，隨即重新看著我的眼神裡閃過細微而詭秘的情緒。
之後，盯著我深深的看了幾秒鐘他方才猛地起身，側過臉，目光投向另一邊，他的哥哥和妹妹所在的方向。
從小女孩兒發出的那記尖叫開始，直到現在，時間不長不短，混亂非但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
此時，自那廂輻射而出的詭異動靜，聽上去簡直就象受到威脅的小動物拚命反抗那樣撕咬抓撓，間或還摻雜著若有似無的嗚咽？
我同樣被轉移了注意力，即使內心有些惋惜年輕海賊清醒得太早讓我功虧一簣，到底還是暫時放下那點企圖。
視線在他指間一掠而過，目光微微偏移，透過他直起身後讓出的空間，看過去：
第一眼看見他們夏洛特家族那位次子站在不遠處，隨身武器三叉戟不知去向，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對待包括我在內的外人時，素來氣勢凜然猶如鬼神附身的五米海賊，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氣急敗壞。
而，以那位次子為中心再次向外擴展視線，幾米開外是他們的妹妹。
小姑娘狼狽的跌坐在地上，麵色慘白，在她哥哥，五米海賊的視線籠罩之下，單薄的肩膀微不可察顫抖著，象隻淋了雨的滿月小貓，淒惶又無助。
↑↑↑所以說，之前究竟是發生過什麼，才讓場麵如此詭奇又微妙？
…………
…………
我的眼神在不遠處那一站一坐的兩兄妹，夏洛特.卡塔庫栗和夏洛特.斯慕吉之間來回打量，隨後就聽見顯然是同樣不明所以的年輕海賊，夏洛特.大福沉聲開口，“卡塔庫栗？”
話音落下，沉默一瞬他複又問道，“斯慕吉，你怎麼了？”
言語間邁開步伐，快步走向小姑娘，隻不過他剛剛走出兩三步又不得不停下，因為他妹妹十分反感他的靠近。
“誰是斯慕吉啊？！”
小姑娘臉上的驚懼神色尚未完全褪去，年輕海賊的試圖接近又讓她瞬間暴跳如雷。
“我是九雷！是前來履行婚約的新娘，你們彆太放肆了！”
或許是又驚又氣到最後反而冷靜下來？小女孩兒迅速站起身，一手叉腰另一手食指直直指向她側前方的哥哥，五米海賊，咬牙切齒的喝道，“你——”
下一秒指尖又飛快轉移，氣勢洶洶的點向她另一個哥哥，“還有你！”
“你們一個兩個的不要隨便亂認妹妹啊！”
…………
小姑娘萬分堅決的態度，和那些不假思索的否定話語，不僅讓我心情複雜，同時也讓她兩個哥哥都十分無語的樣子。
似乎是因為妹妹居然不認自己這一事實讓他大受打擊？再次開口時，年輕海賊，夏洛特.大福語氣的變得暴躁許多，“為什麼斯慕吉還沒有清醒過來啊？”
“到底怎麼回事？卡塔庫栗，佩洛斯大哥曾經說過吧？你的霸王色…”
“大福——”五米海賊緩聲開口，阻止他弟弟在急怒狀態下的近乎語無倫次，“佩洛斯大哥也不能確定，霸王色能夠絕對壓製一切精神係能力。”
“更何況斯慕吉和你不一樣。”
言語間停頓一瞬，那位夏洛特家族的次子遠遠的將視線投向我這裡，之後才接下去說道，“你彆忘了，當時她被保護了。”
聞言，年輕海賊才象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以一種險險會扭到脖頸的力度猛地轉過臉，睜圓了眼睛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