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我已經知道了。”
終於,李秀開口了。語氣有點怪,可聽上去還算是平靜。
“那個人渣之前,就是,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他今天白天還去找你了——”
方乾安的話壓根沒能說完,就被李秀突兀直白地打斷了。
“歐陽老師的事情會有警察處理。方乾安,你那邊真的很吵很吵,麻煩你下次打電話前,先安撫一下你女朋友不要讓她再哭了。我今天真的很累,要去睡覺了,掛了。”
“等等,什麼
很吵,我這裡就一個人——阿秀?!”
方乾安錯愕地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麵果然已經顯示通話已結束。
“靠,要不要這樣啊李秀同學?”
年輕的校霸臉色有些難看。
環顧周圍,他很確定自己的房間裡十分安靜。
畢竟是高空中的頂級複式彆墅,周圍是不可能存在鄰居的。家裡平時人就很少,保潔員與住家保姆也都是經過了嚴苛的訓練,基本上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更不要說現在方乾安所在的二樓,他們未經允許根本就沒有辦法上來。
所以,掛電話前,李秀說的“很吵”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會說,讓自己安撫好女朋友讓她不要哭?
李秀聽到的……是哭聲?
一股涼意瞬間浸透方乾安的背脊。
他打了一個哆嗦,好半天才定下心神。
隻差一點,他就要重新打回去找李秀問個清楚,但手指尖都快按上按鍵了,方乾安卻一聲煩躁的三字經,然後直接把手機丟回了枕頭旁,自己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彆以為我真的就會被你抓到軟肋嚇唬到,可惡,還以為我真的就那麼膽小嗎?”
方乾安自言自語地說道,決定把李秀最後那句話當做是無聊的恐怖玩笑。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方乾安連手機都沒有心思看了,隻打算去睡個覺。
關掉燈之後,黑暗籠罩了整間房間。
方乾安閉上了眼睛,然後……
【“嗚嗚……嗚……”】
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真的聽到了哭聲。
如有若無,細若遊絲的哭泣。
而且,一旦注意到那聲音,那聲音似乎就變得更加明顯。
那是一個女人的哭泣聲。
方乾安的呼吸頓住,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自動扯了扯被子,然後他睜開眼睛,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城市裡星光暗淡。
透過落地窗,映入房間的光是那種,城市光汙染後產生的特有微紅光芒。
而接著這一層紅光,方乾安清楚地看到了房間最角落那道淡淡的影子。
一個女人。
她正低著頭,站在角落裡。長長的黑發耷拉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隻有不斷的哭聲從漆黑淩亂的發絲之後傳出來。
艸——
方乾安木然地看著那道影子。
在確定那真的不是幻覺後,他用顫抖的手指勾住被子,然後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頭頂拉了拉。
他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在被子的影子中,他頭腦一片空白。
然而,即便是這麼高級的蠶絲被,卻依然無法阻隔女人延綿不絕的哭泣聲。
“嗚嗚……”
“嗚嗚嗚……”
……
甚至,那哭泣聲,還越來越明顯了。
【等等——】
【哭聲越來越明顯?】
在驚恐中,人的腦子會變得遲鈍。
方乾安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越來越明顯的哭泣聲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那道影子,正在靠近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為恐懼導致了末梢血流循環不暢。
但他確實可以感覺到,在哭聲漸響的同一時刻,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也沿著他的脊椎不斷蔓延。
“嗚嗚……”
甚至,隔著被子,方乾安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個女人是如何垂著頭,一步,又一步,緩緩朝著床上的他踱步而來。
方乾安覺得自己可能快瘋了。
極度恐懼之中,他
保持著被子蒙頭的姿勢,手胡亂地探向枕邊。他還記得,枕頭旁邊就是自己的手機。如果有手機的話,至少他還能想辦法打個電話叫人救命——
方乾安的指尖,忽然碰到了某種又濕,又冷,又粘稠的東西。
薄薄的,像是被打濕的塑料紙包裹著的細樹枝。
他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方乾安甚至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已經忘記了,他不能動彈,也無法動彈,血流凍結,神經鏈接全然斷裂。
全身上下,他唯一能夠動的大概隻有心跳。
他的心臟就像是公牛一樣瘋狂地撞擊著他的肋骨。
偏偏就在此時,方乾安眼角閃過了一道微光。
那其實是手機屏幕在感應到有人時自動亮起所散發出來的光。而方乾安,條件反射性地,朝著光亮起的方向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張臉。
嚴格說起來那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張臉,因為她臉上連一層完好的皮都沒有。還能附著在頭骨上的皮膚是一種奇怪的灰紫色,上麵斑斑點點全是屍斑,而在參差不齊的皮肉邊緣,是泛著粉紅色的骨頭,還有四處綻開的肌肉與筋膜。
她的眼珠中,有一顆已經被擠出了眼眶,被神經與血管掛著垂在下顎處微微晃蕩,而另外一顆看上去也已經嚴重變形,沒有眼白,或者說原本是眼白的部分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血絲所覆蓋變成了一團淤紅。
瞳仁泛著蒙蒙的灰,已經沒有了任何光亮。
被撕開的麵頰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牙齒,每一顆都已經被血液染成了猩紅色。
【“嗚嗚……嗚……”】
那哭聲,正是從她合不攏的齒縫中發出來的。
……
它就那樣微微偏著頭,將頭顱抵在被子的邊緣,凝望著被子裡的方乾安。
而方乾安的手,正按在她乾枯滲血的冰涼手掌之上。
>
*
“啊啊啊啊啊——”
方乾安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然後,從床上一躍而起。
驚慌失措中,他一直拚命地往床腳躲避,結果一個不小心乾脆從床上跌倒了地上,雖然說羊毛地毯不至於摔疼他,卻也終於讓他回過了神。
是噩夢。
方乾安呆呆坐在地上,看著房間裡的一片靜謐,終於後知後覺地回過了神。
原來,剛才自己早就已經睡著了。
但是估摸著正是睡前一直惦記著李秀說的哭聲,所以才會做了那麼一個可怕的夢。
“靠……”
方乾安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有點羞惱。
在起身時,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經被冷汗浸透。
雖然說是噩夢,但醒來後方乾安多少有些心有餘悸。
他打算打開床頭燈好讓自己更冷靜一些,然而按下開關後,燈光卻並未亮起。
方乾安一愣。再試了試房間裡其他燈,發現都沒有反應。
“開什麼玩笑?”
方乾安感到一陣茫然,他都沒有想過停電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居所裡。
怦怦——
怦怦——
怦怦——
意識到停電之後,方乾安好不容易才平靜一點的心,似乎又有點加快的趨勢。莫名其妙的不安再次襲來,方乾安擦了一把冷汗,然後便披上睡袍打開房門朝著外門走去。
如果是家政員的話,應該知道手電筒之類的東西在哪裡吧?又或者他可以讓他們處理一下電路的問題……
一邊想著,方乾安一邊走下了樓。
一樓也停電了,寬闊的空間籠罩在一片濃稠的黑暗之中,似乎就連著黑暗都擁有了重量
,正沉甸甸地壓在逐漸步入其中的方乾安的身上。
方乾安在樓梯邊皺了皺眉頭。
好奇怪。
他想。
一樓還是他熟悉的一樓。
停電的話,光線比較暗也是正常。
可是……一種強烈的不安感還是慢慢浮現了出來。
一偏頭,方乾安忽然發現,一樓廚房裡,似乎有蒙蒙的燈光傳了出來。
他連忙朝著廚房走去,而沒走幾步,他就聽見廚房裡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咚咚”聲,再然後,方乾安就看到了那個背對著他,正貼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小個子。
那個人一隻手拿著石杵,另一隻手則扶著某個像是石臼的東西上。
伴隨著她胳膊的上下移動,之前方乾安聽到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蘇阿姨?”
看到對方的那一刻,方乾安本能地以為那就是蘇阿姨。
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識到,蘇阿姨並沒有這麼瘦小。
站在廚房裡的人,壓根就不是方家任何一個住家保姆或者是家政員——那是一個方乾安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老太婆。
那個老太婆身形佝僂,頭發都已經徹底花白了。
用力搗著石臼時,露在袖子外麵的手上滿是老人斑,乾癟的皮膚下,青筋就像是蚯蚓一樣明顯。
而到了此時,方乾安也終於得以看清楚老太婆正在搗碎的東西——
是骨灰。
層層疊疊的骨灰盒堆積在老人的手邊,上麵還鑲嵌著逝者橢圓形的灰白遺像。
老人簡單粗暴的將那些骨灰盒打開,將裡頭灰白色的粉末倒進手邊的石臼。
人類的骨灰並不都是細如粉末的質地,不少骨灰都還是成塊的骨殖,而老人會非常細心的,將那些大塊的骨頭一點點研磨成粉末。
方乾安的身體徹底凍結在了原地。
那個老太婆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她笑眯眯地偏頭,聲音又尖又啞,落在耳朵裡,就像是有鋼絲在抓撓著人的鼓膜。
“彆急啊,彆急,外婆知道你餓……外婆馬上就能做好飯了,你好好吃飯……”
一邊說著,老太婆一邊轉過了身。
枯瘦乾癟的身軀上,有一張上下顛倒的臉。
“來,吃飯吧。”
她微笑著,猩紅的嘴唇在原本是額頭的地方咧開,露出了紅彤彤的牙齦,以及黑漆漆的喉嚨。
她伸出手,抓起了一把骨灰。
然後,胳膊猛然伸長,眼看著,就要將那把骨灰直接塞進方乾安的喉嚨裡。
*
“操操操——”
方乾安再一次驚叫著,從床上跳了起來。
雖然沒有像是上個夢裡那樣摔到的床底下去,卻也因為夢裡過於鮮明的記憶伏在床邊乾嘔了好久。
方乾安身體僵硬地縮在床上。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房間裡熟悉的陳設,心驚膽戰了等了好久。
沒有女鬼。
當然,也沒有所謂的舂骨灰的奇怪老太婆。
方乾安側耳傾聽了好久,似乎隱約還能聽到樓下家政員清理房子發出來的細微動靜。
已經遭受了不少驚嚇的他這才一點點放鬆了自己的神經。
“所以噩夢他媽的還有什麼夢中夢?”
方乾安隻覺得自己全身濕透,可他卻完全不想下床去換衣服。
當然,因為噩夢留下的陰影,他也不敢往被子裡鑽。
絕望中,方乾安習慣性地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就發現,在班級群裡所有人都還在熱切地討論著歐陽的事情。
【真是惡心,這種禽獸死有餘辜。】
【竟然
就選擇自我了斷了嗎?太輕鬆了吧?】
【哈哈哈這種東西就應該下無間地獄飽受折磨。】
【沒事的,就算他死了,應該也不會得到安寧的。】
……
方乾安盯著屏幕上不斷跳動的各種詛咒有些心煩意亂。
失神中,也不知道指尖按到了那個按鈕,一個恍惚,方乾安才發現自己手機自動地撥了個電話出去。
好在這個電話撥打的對象是方乾安的某個小跟班,叫什麼來著……
方乾安盯著名片上的【黃毛】兩個字,竟然怎麼都想不起跟班叫什麼來著。
“唔?”
結果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等方乾安再想掛斷,對麵卻已經接通了。
“方哥?窩草,你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了?”
黃毛的聲音裡充滿了欣喜若狂,聽得出來,他對於能接到方乾安的電話簡直快樂瘋了。
“啊,也沒有什麼……”
方乾安拿著手機,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麼。
說實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這個電話是怎麼撥出去的。
電話那頭的黃毛似乎沒有注意到方乾安的沉默,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些沒有營養的話。
方乾安在短暫的失神後,忽然開口道;“你能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嗎?”
“……”
黃毛瞬間安靜了。
估摸著是被這個沒頭沒腦的要求弄得人都傻眼了。
而此時方乾安其實也反應了過來——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說的話也太奇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歎了一聲。
“算了。”
他打算掛電話了。
不過就在他即將掛斷電話前,方乾安卻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
“喂,你覺得我這邊,除了我之外還有彆的什麼聲音嗎?”
然後,他就聽到了黃毛的回答。
“……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方少,你那邊那個女的,哭得好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