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珂語無倫次地說道。
也沒有理會徐遠舟的手此時還在滴滴答答往外滲血,他連忙找了個借口,便開始朝門外退去。
“白珂——”
房間裡,徐遠舟似乎喊了他一聲,可白珂根本沒有再回頭去看徐遠舟,而是直接衝到了小樓內的簡易廁所裡。
白珂手忙腳亂一股腦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了下來,再抬起胳膊仔細地聞一下。
然後他低聲詛咒了一句。
那股味道還是沒有消散。
淡淡的,腐臭的,帶著一股像是蛆蟲溫床似的溫熱的臭味。
那不是衣服上的味道,聞上去反而就是從他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
白珂的臉徹底扭曲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床單不乾淨,還是自己真的不小心沾染到了什麼臟東西?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身上會有這種奇怪的味道?
無數紛亂的念頭劃過白珂的腦海,他卻根本無暇去細想。
龍沼村這裡並沒有自來水。
所有日用水都是需要提前打好,然後灌在水缸或者是壇子裡,儲存在廁所和廚房等用水區。
不過,也許是考慮到江初言一行人是外來的大學生,布達措措在這次安排住宿時候給了他們額外的優待:仿佛來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有著鮮豔外殼的塑料暖水壺一字排開,裡頭是裝好的熱水,提前被擺放在小樓內部。
隻不過一夜過去,裡頭的熱水如今也頂多隻是微溫而已。
但對於此刻的白珂來說,溫度早已不是問題。
他也顧不上太多,直接扯開了暖水壺的瓶塞,舉起暖水壺便開始往自己身上倒水。
可是,水流落在身上的那一瞬間,白珂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好奇怪,水為什麼會是黏黏的……
緊接著,隨著水流傾瀉而下,有什麼東西掉在了他的身上。
白珂的肩頭一陣麻癢,男生扭頭一看,正好看見了從暖水壺銀色的壺口掉落出來的那節蟲子。
瞧瞧那玩意吧,比兩根指節加起來還要粗,一節一節的節肢在廁所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紅褐色的光,它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溫柔水鄉即將消失,粗壯的尾部擺動起來,無數帶著彎鉤的細足扭動起來,刺刺地勾住了白珂的皮膚。
“嘎嘎——”
距離太近了。
白珂恍惚聽到了那些節肢和背甲扭動時候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它的大半截身體已經從暖水壺中掉了下來,而另一節卻還藏在暖水壺內。
受到了刺激後,有什麼東西從它的尾部擠了出來。
那是一根長長的,像是小荷包似的卵莢。
*
“砰”的一聲,簡陋的廁所裡傳來了暖水壺內膽炸裂的悶響。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尖叫。
下一秒,白珂隻披了一件衣服,整個人濕噠噠地,就那樣連滾帶爬地衝出了廁所。
“靠——我靠——”
白珂麵色扭曲,衝出廁所之後嘴裡依然在不斷咒罵,可他的身體卻在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
好半天白珂才勉強平複心情,而就在這時,白珂感到一陣寒毛倒豎。
有人在看著他。
白珂猛然轉過頭,正好對上樓梯口探出來的那一張白臉。
驟然看上去,就像是天花板上那些“祖靈”麵具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
那張臉上毫無血色,表情無比麻木。
眼睛漆黑,看上去就像是漆黑的洞穴。
可是那張麵具此時卻正在盯著白珂笑——那種眼瞼不動,隻有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容。那種詭譎又惡毒的笑。
仿佛它們提前知道了廁所裡發生的事情,正在因為白珂的恐懼而倍感興奮一樣。
原本就飽受驚嚇的白珂在看到那張臉時差點沒直接摔倒,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不是麵具,那是劉天宇。
隻不過跟昨天比起來,劉天宇現在的臉浮腫的厲害。
原本僅僅隻是微胖的男生現在卻寬了一圈,眼睛深陷在微微膨脹開來的慘白皮肉之中,瞳孔顯得又黑又深,幾乎看不見眼白。
而且劉天宇此時隻露出了一個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蹲在地上一樣,動作異常的猥瑣。
“看什麼看?!”
白珂在認出劉天宇後登時眉毛倒豎,他惡狠狠地衝著那人吼道。
“搞偷窺啊你!”
發現自己被發現之後,劉天宇的眼珠咕嚕嚕的轉動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上去竟然很像是龍沼村當地的村民。
“你每次都是這樣……”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衝著白珂咕噥道。
“這麼久了還是記不住,不要用第一個瓶子裡的水。水裡有蟲。”
聽到這句話,白珂皺了一下眉頭,下一秒他忽然神色大變。
“我靠裡這句話什麼意思,這他媽是不是你搞得鬼?!喂,劉天宇,你說啊!”
然而,就那麼說了一句話之後,無論白珂怎麼罵,劉天宇都沒回應。整個人就像是蝸牛或者彆的什麼爬行動物,一點點退回到了二樓的陰影中,隻留下白珂站在原地,過了好久心跳都沒能恢複正常。
無聊的男生把戲。
覺得神神叨叨的就能把自己嚇到嗎?
白珂盯著劉天宇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又罵了一聲。
可一邊罵,白珂還是忍不住一邊神經質地摳起了自己肩頭。
明明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把那隻蟲子甩了出去,為什麼肩膀還是這麼癢呢?一直到現在,白珂依然覺得皮膚上殘留著蟲子劃過皮膚時那種令人作嘔的觸感。
現在,白珂最渴望的,就是一間普通的,可以有熱水的浴室。
他覺得自己可以在裡頭呆上一整天,然而這麼簡單的願望,在如今的龍沼村就是天方夜譚。
白珂盯著整整齊齊擺放在廁所外的那一排暖水壺看了很久,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打開更多的暖水壺倒水洗澡。
等白珂恢複理智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隨便裹了一件衣服,衝了出去。
循著記憶中江初言之前說的方向,他追了過去,腦子裡隻剩下江初言之前提到過的隻言片語——在落龍洞的附近就有溫泉,而且剛好能夠讓他洗個澡。
對了,那兩個人不是說了嗎?其實那裡離龍沼村其實並不遠。
該死,早知道就應該跟他們去了……
*
也許就連老天爺也在默默的保佑著白珂。
至少白珂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跑了一小段距離以後,白珂竟然還真的在大山裡追上了那江初言和賀淵。
隻不過,最開始的激動散去後,白珂看著那兩人的背陰,心底嘲諷之意卻是控製不住地翻湧不停。
平日裡總是顯得那麼清高冷漠的江初言,如今卻恨不得跟賀淵兩個人變成連體嬰。爬個山而已,賀淵卻一直從背後摟著江初言,那種充滿了獨占欲的動作,就像是要把江初言整個人直接揉到自己懷裡去。
“嘖——”
江初言這家夥,果然早就跟賀淵勾搭上了吧?
兩個人**的……
真應該讓徐遠舟看看江初言的真麵目。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同時,白珂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手機,對準江初言的背影,悄悄地拍了一張照片。
【哢嚓。】
然而,按下拍攝鍵後,白珂看著手機屏幕上呈現出來的圖像,確實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剛才是手抖了吧……
怎麼江初言後麵的賀淵,卻被拍成了一串層層疊疊的虛影?
【嘻嘻——】
忽然,白珂聽到了一聲細小又惡毒的嗤笑聲。那笑聲就貼在他的耳邊,仿佛,有什麼人靠在他身後在吃吃直笑一般。
白珂心頭一驚,猛然回頭,卻發現自己背後卻空無一人。隻有憑空晃動不休的幾根樹枝。
又是幻覺?
而就在他這麼想的下一秒,他腳下莫名一滑,整個人頓時不受控製地朝前摔了過去。
*
“沙沙——”
江初言身後的草木劇烈地晃動起來。
原本因為驚恐而動彈不能的江初言,就像是忽然從夢魘中掙脫出來。
“誰——”
他緊張地轉過頭去,然後,無比詫異地看到茂盛的草木枝條中,突然之間滾出來了個滿身泥漿的熟人。
“……白珂??”
江初言驚呆了。
“怎麼會是你?”
在江初言驚訝萬分的同時,白珂瞅著也像是懵掉了一般。平日裡最是重視外貌的男生,這時候卻是滿身泥巴,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踉踉蹌蹌站起來。
他喘著粗氣,先是看了看自己身後,又轉過頭來往江初言的方向看了好幾秒。
真奇怪……
白珂隱隱約約覺得,仿佛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此時此景,他也來不及想太多,隻能尷尬地把手機塞回口袋,假裝自己剛才什麼沒做。
他舔了舔嘴唇。
“我,我就是覺得有點無聊。再說了,我們都花了那麼多時間跑到這裡來,老是待在樓裡也不是個事兒,所以我就覺得還是跟上來比較好。”
白珂隨便找了個借口,乾巴巴地說道。
“那你一直躲在我們後麵乾什麼,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江初言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喃喃道。
“我這也沒躲,我剛追上你們呢。”
白珂囁嚅地說道,隨即就對上了賀淵看向他的眼神。
高大男生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白珂莫名其妙感到寒毛倒豎。
還是有什麼地方很奇怪……
白珂的直覺在報警,但他又說不出,到底有哪裡不對勁。
“怎麼了?我不能來嗎?”
慌張中,白珂乾脆反客為主,先行開口反問道。
“那倒也不是。”
江初言低聲回了一句。
他狐疑地打量著白珂,眉頭不自覺地輕蹙起來。
按照他對白珂的理解,好不容易才有了跟徐遠舟單獨相處的機會,白珂應該會非常想要粘著徐遠舟才對。
但現在白珂竟然丟下了徐遠舟追過來,這完全不符合江初言對白珂的認知。
不過,白珂既然來了,江初言也不可能把人趕回去。他耐著性子,叮囑了白珂幾聲,讓對方小心趕路之後,江初言讓白珂跟在自己身後,朝著落龍洞的方向走去。
*
落龍洞的距離龍沼村確實不算太遠。
除了最後那一段路有些崎嶇,真要從龍沼走過去其實花不了太多時間。
攀過最為艱難的那段山路,很快,落龍洞的洞口便出現在了猝不及防的三人眼前。漆黑洞口位於高聳的兩道懸崖之間,下方是緩緩的溪流,周邊則是茂盛到近乎野蠻的植被。落龍洞的洞口非常狹窄,而且很深。在洞口兩邊,隱約能看到兩根尖銳下垂的鐘乳石,這讓落龍洞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早已死去的遠古巨獸正張開巨口,漆黑的咽喉直對著小路儘頭的人類。
隔著洞口還有好長一段距離,溶洞內部那股潮濕陰涼的氣息就已經順著風一點點浸潤過來。
“嘶,好冷。”
三個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這就是落龍洞。”
江初言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看著洞口,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這裡……”
“嗯?”
賀淵問。
“真奇怪,我好像來過這裡。”
江初言直勾勾盯著洞口,有一些恍惚地說道。
賀淵聽到這句話,目光閃爍了一瞬,男生咧開嘴,衝著江初言燦爛地笑了起來。
“真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覺得這裡很眼熟。好像自己冥冥之中早就到過這裡。”
男生輕聲歎道。
“其實我一直覺得龍沼村這裡跟我特彆有緣分,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我小的時候一直在做夢,夢裡就有這麼一個村子,有這麼一個洞……”
“我一直覺得我之所以會無意間闖到這裡來,並不是誤打誤撞,而是被召喚來的。也許我上輩子就跟這裡有淵源……”
賀淵的話,聽上去似乎有點像是玩笑,可惜仔細聽,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認真。
江初言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可賀淵此時卻已經率先朝著洞口走去,仿佛剛才說的“召喚”“上輩子”,都不過是順口說了幾句而已。
江初言愣了一瞬,然後跟了上去。
*
踩著粗糙搭建的石階,江初言和賀淵還有白珂,很快就來到了溶洞的正前方。
遠看的時候隻覺得洞口狹窄漆黑,待到洞穴前,那種難以形容的森然感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進洞之前,賀淵叫住另外江初言和白珂,分發了一下裝備。
這裡沒有經過商業開發,溶洞內部自然也不存在照明。所以賀淵帶了手電筒這件事倒是很正常,讓江初言感到意外的是,賀淵從包裡掏出來的,並不僅僅隻有手電筒,還有幾根紅色的蠟燭。
“這是什麼?我們不是有手電嗎?沒必用到蠟燭吧?”
接過蠟燭,白珂皺著眉頭問道。
賀淵卻沒有理會對方,隻是自顧自地掏出打火機,垂眸將江初言手中紅燭點上,然後,他才看著江初言的眼睛,柔聲解釋起來。
“落龍洞跟我們平時去過的那種,有著專業人員維護運營的溶洞不一樣,洞內沒有設置專業的通風設備……“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在這種溶洞裡,如果遇到氣溫氣壓變化或者是一些彆的特殊情況,在進入溶洞內部後,偶爾會出現缺氧的情況。那樣,就相當危險了。所以在探查的時候,你們一定要注意手中的蠟燭,如果蠟燭熄滅了就證明氧氣含量不夠,你得必須馬上退出來。”
賀淵說。
“順便說,雖然村民們偶爾會進這裡來祭祀龍神,可是,這裡頭絕大部分區域都是從來沒有人進行勘探的,想要活命的話,就待在有人工痕跡的地方,不要亂跑……要知道,溶洞內部的洞穴錯綜複雜,一旦不小心在裡頭迷路,你可能會永遠留在這裡……”
後麵那句話,賀淵卻是看著白珂說的。
白珂的臉抽搐了一下,賀淵的話聽上去很像是體貼的告誡。
可是白珂卻有種微妙的感覺,賀淵這段話……更像是在詛咒他。
他乾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種混雜著不安,煩躁與恐懼的情緒慢慢湧上心頭。
“不是說附近就有溫泉嗎?要不,我先去泡溫泉,然後我在溫泉那等你們好了。”
白珂小聲地說道。
江初言並沒有注意到,白珂在剛才那一刻因為賀淵而產生的不自然。
他揉了揉眉心,忍住了歎氣的衝動。
“不行,你沒研究過地圖,一個人去野溫泉太危險了。”
“可是——”
“如果你不想進洞的話,你可以在外麵等我們。待會在洞中收集到的資料,我之後也會分享給你。”
江初言說道。
白珂平時在學校裡就經常曠課,偶爾幾次小組作業也都是遲到早退,江初言習慣性地以為,白珂這次隻是嫌麻煩懶得進洞。畢竟落龍洞肉眼可見內部環境不怎麼樣。
可他並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句話,反而像是激怒了白珂。
“彆把我說得好像就是故意跑過來蹭功課一樣,不就是進個溶洞嗎?誰還不會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扯過手電與紅燭,率先朝著落龍洞內走去。
“白珂——”
“行了。不用太操心那家夥,他……怕死得很呢。”
賀淵輕輕地笑了一下,隨後用力地抓住了江初言的手。
“你待會兒能拉著我的手嗎?”
“啊?”
江初言大半注意力還放在白珂身上,這時完全沒反應過來。
“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特彆怕黑。”
而高大的男生也趁機放軟了音調,近乎楚楚可憐地衝著江初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