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畫畫時,白珂一眼瞥見江初言的記事本,男生湊了過來,多看了一眼。
“之前進來時候看到的壁畫。”江初言解釋道,“我怕忘記細節,隨便畫一下。”
白珂盯著記事本上簡單卻精準的線條,臉上閃過一絲困惑。
“我之前就聽遠舟哥說過,初言哥你畫畫厲害……”男生目光凝在了江初言筆下那些模糊的人臉上,“不過你畫的這是什麼啊?”
江初言聞言,也有些吃驚。
畢竟,那些人臉配合著石壁上深深淺淺斑駁不清的龍紋,看上去其實相當震撼,可白珂看上去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場景一樣。
“啊,你是說那些惡心巴拉的石頭臉……我看到了,但是……初言哥你這也美化太過了吧……”
白珂撇了撇嘴。
沒在繼續跟江初言糾纏。
他可不覺得自己來時看到的那些粗糙線條和幾塊破破爛爛的石塊,會是江初言畫的這麼震撼。
不過轉念一想,江初言估摸著就是想要靠這些東西從教授那裡騙高分,他心中又是一片了然。起身時,白珂手指又碰到了口袋裡的手機。
白珂又覺得有點手癢。
不過就在這時,江初言已經速寫完畢,乾脆利落地合上了速寫本。
“我們走吧。”
他提議道。
落龍洞裡氣溫很低,陰暗而又潮濕,實在不是那種會讓人想要一直呆的好地方。
不過,就在離開前,江初言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過了工作後的那尊雕塑。
嗯?
江初言目光微凝,他總覺得,龍神塑像那背對著他們的頭,此刻看上去,卻像是微微偏過來了一點。
是錯覺,還是剛才賀淵不小心碰到了?
江初言感覺心臟有點微微發沉。
又是那種說不出來由,但是又讓人在意的不舒服感。
“抱歉,稍等。”
他喊住了已經準備朝外走去的兩人,然後他轉向了供桌。進山時,為了以防萬一,所有人都會在包裹裡塞上一些高熱量的小零食。江初言自然也不例外。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幾根能量棒和巧克力,小心地放在了那張已經有些傾斜的供桌上。
緊接著,江初言雙手合十,恭敬地衝著龍神塑像拜了幾拜。
請勿見怪。
他在心底暗暗祈禱道。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
可如果自己真如布達措措所說,是龍神偏愛的“瑪爾”,他希望這位暴虐殘忍,讓所有人噤若寒蟬的神,不要因為賀淵之前隨便的行為而有所不滿。
溶洞裡一片寂靜,隻有細微的水聲縈繞不去。
那尊斷首背人的龍神塑像一動不動,仿佛江初言方才的忐忑與小心隻是一個笑話。
“初言,好了嗎?我們該走了——”
賀淵在石台之下忽然開口催促道。
“我手裡的蠟燭熄了,我們三個在這裡待太久了,這裡開始缺氧了。”
江初言連忙去看自己手邊的蠟燭,果然,他手裡的蠟燭也滅了。
“好。”
他不敢耽擱,連忙準備離開石台。
“啪——”
可他剛轉身,身後就傳來了一聲東西掉落在地時的輕響。
江初言愕然回首,發現自己幾分鐘之前放在供桌上的能量棒已經掉在了地上。
他的掌心有些出汗,心跳也有些快。
雖然說供桌不穩,剛才他又心慌意亂的,東西掉下來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他還是感到莫名的恐慌。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江初言已經彎下腰,準備撿起那根能量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初言注意到供桌下麵的那樣小東西。
那是一個跟整個落龍洞乃至龍沼村都格格不入的東西:一隻毛茸茸的,隻有半個手掌大小的小雞玩具。
原本,小雞玩具的毛色應該是奶呼呼的奶黃色,不過此時的小雞玩具早就已經因為時間流逝而褪色成了白色。
紅通通的雞冠變成了粉色,亮晶晶的亞克力眼睛也早已模糊暗淡。
江初言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他呆呆地撿起了那隻小雞玩具,幾乎以為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太奇怪了……
他心底的聲音在低語。
無論如何,江初言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重新見到這隻玩具——在他小時候,這隻小雞是他最最心愛的玩具。
為了安撫因為備受病痛折磨的孩子,一個母親費儘心思縫了一隻很小的,可以讓幼童握在掌心帶進病房的毛絨玩具。
可是後來,那隻小雞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印象中自己好像為了那隻小雞還哭了很久很久,但無論他怎麼哭,家裡也再也沒有了那隻小雞玩具的蹤影。
但現在這隻小雞玩具時隔多年,竟然再一次出現在他的手心。
在如此潮濕陰暗的洞穴裡,玩具看上去卻格外乾淨,隻是脖頸處似乎被用力拉扯過,有些脫線。
……
離開洞穴之後過了好久,江初言依然覺得有點恍惚。
有好幾次,他忍不住偷偷將手放進口袋裡,輕輕揉捏起失而複得的心愛玩偶。
他想了很多理由來解釋玩偶的出現。
也許這是其他孩子玩耍時不小心掉在這裡的。而且這隻玩偶壓根也不是他小時的那隻,隻是因為時間隔了太久,外形類似自己才會錯認。
也許……
也許這個世界就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特殊力量,將多年前自己遺失的玩偶送回到自己身邊。
玩偶的事情他沒有告訴賀淵,因為就連江初言自己也覺得這件事詭異到了極點。
從落龍洞出來之後,白珂一直催促著要趕緊去野溫泉,而江初言腦子亂糟糟地,也沒有心思去理會對方。
反而是賀淵,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一直在往他這邊看。
而一對上賀淵的眼睛,江初言就忍不住想起入洞前,男生開玩笑一般的那些話。
“賀淵——”
他忽然喊住了對方。
“嗯?”
“龍神……”
江初言喃喃道。
“龍神怎麼了?”
“龍神真的存在嗎?”
賀淵沉默了一瞬,下一秒,他咧開嘴微笑起來。
“誰知道呢,信仰這東西,不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嗎?”
他回答道。
*
跟前往落龍洞時不同,在去野溫泉的路上,白珂走在了最前麵,巧妙的跟身後兩個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一方麵是因為白珂確實很著急去野溫泉洗澡,好衝刷掉自己身上那股陰魂不散的臭味,要知道在落龍洞裡時,他就是擔心被人嗅到自己身上的怪味,這才硬著頭皮在那麼陰森恐怖的地方一直遠離那兩人的。
可另一方麵,白珂想的是離賀淵遠一點。
風中偶爾會傳來身後兩個人的竊竊私語,賀淵的聲音始終顯得低沉而又溫柔,也就是江初言這種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才能厚著臉皮假裝沒聽出來那人對自己的小心思。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白珂難免會覺得有點酸,畢竟賀淵無論是外形還是家世,都已經算是頂級天菜,配江初言這種人實在可惜。
可是,現在白珂一看到那個死死黏在江初言身邊的高大男生,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賀淵這個人……真的很不對勁。
白珂一想到之前自己在落龍洞裡看到的東西,一股戰栗感倏然竄過背脊。
他可以發誓,自己真的隻是好奇而已。所以,在爬上平台,看到那尊斷首龍神時,他沒忍住探過頭去,看了龍神的臉一眼。
然而不看還好,看了之後,白珂都傻眼了。
因為,那尊龍神塑像,分明就長著一張跟賀淵一模一樣的臉。
最開始白珂其實也沒多想,就是單純覺得塑像長得跟賀淵像,而且沒等細看,江初言就趕到了。他被嚇了一跳之後也沒有機會繼續偷看龍神的臉。
可是等出了落龍洞,白珂越想,越覺得這件事真的很奇怪。
龍沼村的村民難道沒有發現嗎?
賀淵,跟他們忌憚又恐懼的龍神,長得那麼相似。
而如果這是巧合的話……
【“其實我一直覺得龍沼村這裡跟我特彆有緣分,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我小的時候一直在做夢,夢裡就有這麼一個村子,有這麼一個洞……”】
【“我一直覺得我之所以會無意間闖到這裡來,並不是誤打誤撞,而是被召喚來的。也許我上輩子就跟這裡有淵源……”】
……
進洞前,賀淵跟江初言說的話他其實也聽到了。本來以為賀淵是為了追江初言信口開河胡說八大,可白珂越是琢磨,就越是覺得身上隱隱發寒。
冥冥之中,他的本能,一直在尖叫著,讓他離賀淵遠一點。
所以,等三個人終於趕到野溫泉時,白珂看著眼前的景象,無聲無息地鬆了一口氣。
賀淵口中的野溫泉確實就是最野生的那種溫泉,不像是經過人工開發的那種溫泉,這裡根本不存在那種可以讓三個人一起躺進去的大水池。
滾燙的溫泉從山坡頂部一處石穴中汩汩湧出,然後自然地分成了好幾股,沿著石壁上衝刷出來的溝壑,彙入了底部好幾處淺淺的凹槽。
那些凹槽有深有淺,白煙嫋嫋中各自分散在山坡之上,離得最近凹槽彼此之間也有幾十米的距離。
“小心。”
還沒完全靠近,一股熱氣便已經迎麵撲了過來。
賀淵拉了一把江初言,示意他離溫泉遠一點。
“這裡的溫泉很燙的,掉進去會嚴重燙傷。”
然後他指了指幾個位置。
“……想要泡野溫泉,必須要挑那種有人提前過來架了水管的。”
為了能夠利用近乎沸騰的泉水,偶爾會經過這裡的當地人,想辦法從不遠處的溪流那邊挖了簡陋的水槽,將溫度很低的溪水引過來,再彙入幾個單獨的石槽內,冷熱水兌一下才是正常人可以享用的溫泉。
“地勢越低的地方溫度也越低,越往高水溫就越高。”賀淵指點道,最後抬手指了指最上方的那幾個石槽,“再往上那裡泉水就上不去了,所以前往不要往那邊走,邊上很滑,一旦掉進去再撈起來說不定人都熟了。我不是開玩笑啊,這地方上麵的那幾個泉眼,本地人都稱作‘湯鍋’,哪怕是靠近都是禁忌。”
“……湯鍋。”
江初言喃喃重複了一遍。
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之前在恍惚中聽到的童謠。
“還蠻惡心的對吧。”
賀淵聳了聳肩,隨意地說道。
“不過底下那幾個地方是可以隨便泡的,你看,旁邊還有水瓢什麼的,都是這裡的人留下的,泡之前你記得要凹槽裡的舊水先瓢出來,再注入新的溫泉水就可以了……”
……
賀淵和江初言很快就選定了一處水溫合適的石槽,正準備招呼白珂時候,發現後者已經背著背包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那裡太擠了,我,我去遠一點的地方。”
在溫泉騰起的水汽中,江初言看不清白珂的臉。
“好的,那走的時候我叫你。”
江初言也知道白珂恐怕不想跟自己擠在一起,自然也沒有阻攔。
不過,溫泉的水聲和水汽實在是一種很微妙的阻隔物。明知道白珂其實就不遠處,但水汽遮掩住他的身影,這片天地就好像隻剩下了他和賀淵。
尷尬的感覺再次襲來,江初言在彎腰打開包裹時,無意識地瞥了賀淵一眼。
然後他無比驚恐地發現,賀淵竟然完全沒有猶豫,就那樣飛快地脫下了所有衣物。
潮濕的水汽中,那具結實,強壯,宛若雕塑一般的軀體一片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