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江初言先是瞟了一眼,隨即又猛然轉頭,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一棟破敗不堪的荒屋看了好幾秒鐘。
他忽然意識到,劉天宇剛才的屍體,似乎……似乎一直在指著那棟荒屋。
江初言不敢置信地轉身確認,可幾秒鐘之前躺在泥濘之中的屍體,此時卻早已被一大片綠草覆蓋。
他來時的那段路,也在須臾間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
江初言的呼吸加快。
他發現了兩件事,第一,在龍沼村,不僅僅時間是混亂的,很有可能,就連空間也是亂的。
第二,麵前這棟荒屋,他來過。
這正是他之前撿到那本筆記本的地方。
*
江初言推開了門,緩緩走進了那棟荒屋。
可映入眼前的一切,讓他遲疑了片刻。
房子裡的陳設跟他在那個夜晚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以至於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這棟小樓裡的家具很簡單。
一樓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舊書桌。
書桌後麵,是一張窄窄的床。床的旁邊,則是一個雙開門的木質大衣櫃。
地上擺放著一些顏色暗淡的木質玩具,看得出來,是手工製作的,已經被玩得很舊了。
至於其他陳設也都簡陋而且陳舊,不過都擺放得卻很整齊,整棟房子也都被打掃得也很乾淨。
看得出來,居住在這裡的人一直在好好維護自己的居住環境,這跟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淩亂廢墟完全不一樣。
然而江初言卻在那個大衣櫃前停下了腳步——他還記得這個衣櫃。
當時衣櫃已經舊到不行,斜斜靠在一堆廢棄物中,櫃門敞開著,所以才會有行李袋從裡頭滾出來。
江初言深呼吸了兩下,他盯著衣櫃看了幾秒鐘,然後抬起手慢慢探向了櫃門。
可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女聲。
“言言——”
“言言,你這孩子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江初言臉色驟變,他不敢置信地轉身狂奔向了窗口。
一道虛影飛快地從窗邊掠了過去。
他永遠也不可能錯認那個聲音,那個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聽到的聲音。
那分明就是他媽媽的聲音!
“媽媽!”
明知道這很可能又是龍沼村展現給他的幻想,可這一刻江初言還是情不自禁地衝著窗外大喊起來。
“言言!”
窗外傳來了女人帶著些許哭腔的呼喚。
“言言你到底在哪裡?!”
雖然看不到她,可是那聲音卻是那麼真切,那麼近。
江初言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門外。
“媽,媽媽,我在這裡啊!媽媽——”
他大喊了起來。
可下一秒,江初言從窗口瞥見了媽媽的影子,就那樣倏然出現在了房內。
女人正站在衣櫃前,雙手叉腰,聲音聽上去又驚又怒。
“江初言!我警告你,不許再跟媽媽玩躲迷藏了,你是要嚇死我嗎?最近你為什麼這麼奇怪……”
而等江初言再次回到荒屋之內,女人的身影卻已經再次消失了。
可木質的衣櫃內,卻傳出了一個稚氣又調皮的聲音。
“我不是跟媽媽玩捉迷藏啊,我在跟阿淵玩!”
江初言定定地站在了衣櫃前,他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整個人幾欲暈厥。
一片混沌的腦海中,那些模糊到極點的童年記憶一點點擠了出來。
江初言想起來了,為什麼這裡的陳設對於他來說會如此眼熟。
因為媽媽帶他回村探親的時候,他就是住在這裡的。
而當時的他在這裡,似乎還交到了一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因為自己身體實在是太差了,所以在龍沼村並沒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整個暑假他都過得非常寂寞,直到他交到了那個朋友。
他的身體一天天好轉,跟朋友也好得恨不得天天窩在一起。不過,讓那個時候尚且年幼的他倍感不解的是,每次他興致勃勃跟媽媽說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時,媽媽的表情都會變得很奇怪。
【“言言,你到底在瞎說什麼……”】
【“今天家裡不是隻有媽媽和你嗎?你說的小朋友,到底是誰啊?”】
【“言言……言言?”】
【“言言,你到底在看什麼?”】
【“那裡什麼都沒有啊?”】
……
“好啦,媽媽,你快走開啦,我已經在心裡數好數了,待會阿淵就要來找我了,你不要讓我被他抓到啊——”
衣櫃裡,熟悉的,屬於他自己的童音傳了出來。
江初言盯著閉合的衣櫃們,甚至都能回憶起自己當初是如何窩在衣櫃裡,用手捂著臉輕聲嘟囔的。
那個時候的自己,從來都沒有疑惑過,為什麼隻是在心底默默數數,自己的“好友”依然能夠聽到呢。
*
“不……”
幾秒鐘之後,江初言神誌恍惚地低喃出聲。
“不要跟那種東西玩。絕對不要!”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崩潰地一把拉開了衣櫃。
衣櫃裡根本就沒有蜷縮在一起,興致勃勃等著玩捉迷藏的幼童。
隻有一整摞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一模一樣的筆記本。
每一本裡頭,都是他自己的字跡。
【真奇怪,記錄上我訂了四張機票,可是我們不是有五個人嗎?我怎麼會漏定了一張呢?】
【又是下雨天,被困在了龍沼,什麼活動都無法開展,徐遠舟說想玩真心話大冒險……也許是為了報複我今天跟他提出的分手,他跟白珂搞在一起了。我並不意外這一點,隻是賀淵突然湊過來說要不我們也試一下,嚇我一跳。
我什麼時候跟這個人這麼熟了?】
江初言將這本丟在了一邊,又撿起了一本。
那裡頭寫的是——
【做了個噩夢,夢裡跟我青梅竹馬的人是徐遠舟而不是賀淵,嚇死我了,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好像很緊張,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緊張什麼。】
在另外一本筆記本裡,江初言看著自己一筆一劃地寫著。
【我們隊伍裡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呢?】
【他們都在說我發瘋了,可我知道不是我們這些人裡……有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類。】
……
【他們說我應該成為祭品。】
江初言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他再次撿起了一本筆記,這本裡,“江初言”的下場倒是跟之前沒有什麼兩樣。
【徐遠舟說,我更適合充當龍神的新娘,畢竟跟他們比起來,我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我同意了,我成了龍神的新娘。】
江初言將那些筆記本一本一本地翻了過去,而每一本的封皮後麵,他都找到了一張熟悉的紙條。
每一張紙條,都是名為江初言的“自己”,在絕望之中寫下來的遺書。
儘管,每一個“江初言”經曆的事情都各有不同,可最後那些紙條的結尾卻幾乎都是一樣的。
【我會去殺了那個所謂的龍神。】
【希望你能逃出龍沼,逃出這個世界……】
不知不覺中江初言的臉上,已經滿是水跡。
他抹了一把臉,卻不太能確定,那究竟是汗水,還是眼淚。
*
“初言……”
然後,江初言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他猛然打了個寒戰,猛然轉頭望向門口。
他不會聽錯那個聲音,噩夢般的聲音。
“初言,你跑哪兒去了?”
“初言快出來吧……”
明明隻有賀淵一個人的聲音,可那聲音聽上去卻是忽遠忽近的。
仿佛整個村落在這一刻都化為了賀淵的分身,正在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距離他最近的呼喚,已經近在咫尺。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連綿不絕的大雨。
天光暗淡,宛若黃昏。
江初言手忙腳亂地將所有的筆記本丟回了衣櫃。
“嘎吱——”
平台上傳來了腳步聲。
來不及多想,江初言拉開了衣櫃,迅速地躲了進去。
合攏櫃門後,黑暗瞬間籠罩了他。
幾秒鐘後,房間裡也響起了清晰的腳步聲,以及賀淵的呼喚。
“初言?你在這兒嗎”
“唉,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
黑暗中,江初言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
他屏息凝神地聽著賀淵在房間裡四處走動發出的聲音。
有好幾次,他甚至覺得賀淵已經站在了衣櫃前。
說不定,賀淵的手就已經搭在了衣櫃門的把手上……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江初言不得不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掌緣,好把那難以控製的尖叫強行卡在喉嚨深處。
……
他不知道賀淵為什麼忽然找到了這裡。
也許是因為自己留下的痕跡太過於明顯?還是說,其實自己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自己在狼狽逃跑的時候,那個怪物可是悄無聲息,慢慢地在他的身後微笑著窺視?
江初言不受控製地拚命地回想著自己來時的一舉一動,惶恐和絕望幾乎要讓他全身血液凝固。
忽然間,賀淵的呼喚和腳步聲都停了下來。
江初言隻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已經縮成了小小一團。
發生了什麼?
老舊的衣櫃門無法完全閉攏,仔細看的話能看到一條窄窄的縫隙。
江初言不敢向前探身,因為他害怕重心的變化會引發太過明顯的聲響,所以,他小心翼翼將手機抵在了縫隙前。
借著手機的拍攝功能,江初言拍到了衣櫃門外佇立的身影。
……他終於看到了“賀淵”的真實模樣。
眼淚漣漣順著江初言的眼眶無聲地落下。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那怎麼可能是賀淵?
那怎麼可能……是可以和人類接觸的生物?
那根本就是真正的噩夢……
……
“嘶嘶……”
高大的青年身體漸漸開始溶解。
濡濕的聲音從房間各處不斷傳來。
那是細長,多鱗的畸形軀體在廢屋各處不斷盤旋,翻找著人類新娘的身影時候,發出來的細微噪音。
江初言閉上了眼睛。
視線被隔離之後,聽覺卻變得愈發敏銳。
“嘶……”
他清楚地聽到了賀淵的鱗片刮擦著衣櫃木板時候發出來的聲音。那東西此時此刻,正纏繞著他所在的衣櫃。
因為不敢呼吸,暈眩感陣陣襲來,江初言幾乎直接就這樣暈厥過去。
可是,因為極致的恐懼,江初言精神已經緊繃到了無法暈過去的程度。
他不知道這種地獄般煎熬的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
不過,就在他完全精神崩潰的前一秒,驀地,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停止了。
……
江初言顫巍巍地睜開眼睛,隔著衣櫃門細窄的縫隙,他看到那怪物原本膨脹開來的龐大影子一點點收攏回來。
“嘎吱——”
腳步聲。
“嘎吱——”
然後又是一聲腳步聲。
賀淵的腳步聲,終於漸漸遠去了,但即便是這樣,江初言依舊在衣櫃裡僵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又過了很久,因為緊繃而痙攣的肌肉才漸漸開始放鬆。
江初言靠著衣櫃底,頹然地癱軟下來。
賀淵似乎並沒有發現他。
謝天謝地,至少在這一刻……
“原來你躲在這兒啊?”
一道低沉的含著笑意的聲音驟然響起。
江初言身形一頓,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正好,對上了衣櫃門縫處那對血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