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便是在如此混亂模糊的記憶力,有一件事情卻是一直在重複的。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無論在記憶裡開車帶著其他人回到龍沼的人到底是賀淵,是徐遠舟還是他自己,最後的劇情卻始終大差不差。在布達措措的蠱惑下,其他三個人會有強迫又或者是誘騙的方式,讓江初言成為龍神的新娘。
然後,徐遠舟,劉天宇還有白珂,會想方設法丟下他,開車離開龍沼。
哪怕是這一次也是一樣,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前一刻,那三個人依然逃了。
而如果每一次都是全新的輪回,如果每一次輪回,那三個人都會變成嶄新的屍體,那就意味著,此時此刻,在龍沼村的村口一定還停放著那輛越野車。
不知不覺,雨下得更大了。
好像整個世界都被那瓢潑大雨吞沒了。
江初言將掌心中的車鑰匙握得很緊,他不斷地按動著車鑰匙的開車鍵,然後屏息凝神地在瓢潑大雨紛亂的雨聲中仔細捕捉著車在遙控下嗡鳴的那一聲“滴滴”電子音。
在這過程中,他甚至不敢回頭望向自己後方。
……
江初言其實很少跑步。
幼年時孱弱的身體給他留下了永恒的印記,無論是母親在世時還是後來他自己長大後,他都很少跑步。
他以為自己會很不擅長這個。
不過很顯然,他低估了自己。
江初言從來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跑得這麼快,每一塊肌肉都繃緊,落地時勾起腳尖,用腳後跟落地,然後利用腳掌的力量用力蹬出去。
冰涼的雨水衝刷在他的皮膚表麵,視野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不斷變幻的道路讓他仿佛置身於迷宮深處,而在雨幕深處,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嘶嘶作響。
那會是賀淵嗎?被他殺死的賀淵,會搖晃著遍布刀痕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嗎?
還是說,那會是水猴子?
沒有了怪物的控製,那些水猴子會恢複成人類的模樣嗎?
……
無數紛亂地思緒滑過腦海,江初言感覺到肺部在燃燒,而他的心臟,也處於過載狀態。
又那麼幾個瞬間,江初言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狂奔到繞地球一圈,可是是,觸目所及,周圍的一切還是龍沼的景象。
他始終還在龍沼村錯綜複雜的小樓與土路上不斷徘徊。
自己難道會永遠困在這裡嗎?
在這個念頭閃過的同時,江初言倏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掛在樹上,早已風乾的屍體在風雨飄搖中不斷搖晃,一隻手卻高高地舉了起來,正對著某個方向。
江初言來朝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在路過一棵大樹時,他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麵容。
那是他自己。
輪回留下來的殘影中,青年目光空洞,臉色發青。
他也高高舉著手。
身後影影綽綽地,跟著三道模糊的影子。
江初言繼續狂奔。
……
“滴滴——”
然後,他聽到了那一聲蜂鳴。
江初言抬起頭,直勾勾望向自己前方,手指已經冰涼到麻木,他又按了一次車鑰匙。
越野車的燈光在昏暗的雨幕中閃了一下。
*
車子的轟鳴響起。
江初言全身浸濕,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然後一腳踩下了油門。
越野車抖了一下,輪胎在泥漿裡空轉了兩下,就在江初言心臟緊縮的那一瞬間,整輛車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朝著龍沼村外直接衝了出去。
在車輛衝出去的同時,江初言本能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在連綿不絕地雨幕中,無數道模糊的人影緩緩浮現了出來。
可是,他們卻並沒有跟上來。
江初言打了個哆嗦,倏然將目光收回放在了路上。
車子以驚人的速度朝前開去。
江初言沒有在道路兩邊看到水猴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繼續鬼打牆回到龍沼……不過,上一次鬼打牆時,開車的人是賀淵。
那麼如果是自己呢?自己開的話,有可能就這樣離開嗎?
在極度的慌亂中,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
江初言的眼前並沒有出現那噩夢一般的景象。
道路看上去是正常的,就像是他們來時的那條路一樣。
終於,在幾個小時之後,江初言眼前閃過了一片光。
那是城市才有的璀璨燈火。
江初言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片燈火,不知不覺中,眼淚已經浸透了臉龐。
他回來了。
他終於回來了。
江初言踩下了刹車,滿身泥濘的越野車在路上停下,緊接著就迎來了其他車輛尖銳的喇叭聲。坐在座位上的青年卻沒有絲毫的怒意,他感動地看著後視鏡裡衝著他咒罵不休的司機,然後緩緩開著車子挪到了路邊。
一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緊張。
停車的那一瞬間,他顫抖著在方向盤前佝僂下身子。
“嗚嗚……”
“嗚嗚嗚嗚……”
江初言伏在方向盤前控製不住地哭出了聲音。
而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得以放鬆。
哭泣中,疲倦感就像是海潮一般,緩緩湧了上來。
*
“初言?”
“初言你還好嗎?”
……
遙遠的,好像是從水底傳來的聲音響起。
江初言猛然打了個哆嗦,然後跳了起來。他一下子就撞到了車窗玻璃,額角傳來一陣悶疼。
“嘶。”
青年發出了一聲悶哼。
“噗,初言哥,你沒事吧?睡迷糊了?”
後方傳來一個稍顯做作的聲音。
江初言捂著額頭,眼神中閃過了一縷恍惚。
他緩緩轉過頭去,正好看到了跟徐遠舟劉天宇擠在一起的白珂。
“……”
“額,初言哥?”
對上江初言的視線,原本還在笑嘻嘻的白珂愣了一下。
“我臉上有什麼嗎?”
他遲疑地問道。
“沒,沒什麼。”
江初言有些茫然地說道。
青年不自覺地抬手環住了自己,明明是在溫暖的車廂裡,可他卻莫名的覺得有股說不出道不明的陰冷浸透全身。
他有些頭暈。
“初言,哇,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勁,你是不是暈車了?”
這個時候,徐遠舟也終於看向了江初言,他後知後覺地問道。
“我……”
正當江初言準備開口否認時,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從駕駛座上傳來。
“初言他從來都不暈車。”
說完,開車人抬起手,將一顆陳皮糖擱在了江初言的掌心。
……
江初言愕然地轉過頭,望向了自己身側的男生。
微黑的皮膚,如同刀削一般深邃而英俊的麵龐,賀淵手握著方向盤,似乎是察覺到了江初言的視線,他微微轉頭瞥了身側之人一眼。
“怎麼了?”
他問。
江初言沒有說話。
賀淵卻回錯了意,像是非常無奈似的,他衝著江初言微笑起來。
“你再忍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江初言打了個寒戰。
“什麼到了?”
他喃喃問道,寒意開始不受控製地在四肢百骸間蔓延。
“龍沼村啊。我們馬上就要到龍沼村了。”
下一秒,他聽到賀淵用無比溫柔對自己回答道。
尾聲——
“喂喂,你,是啊,就是你,你在這裡瞎幾把亂轉什麼呢?”
“什麼?你要進山?”
“……”
“嘖嘖,我看你白白淨淨一個年輕伢子,腦子怎麼就不清白了?進山,這時候你進山,你怕不是找死罷?沒看新聞?不久前剛失蹤了好幾個,你這單槍匹馬地還想往裡頭闖?知不知道奚山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真是的……”
“滾滾滾,離這裡遠點,彆找死。”
“……啊?”
“你說你來找你學生?那幾個大學生是你學生?怎麼可能,你看著年紀也不大。”
“唷,這年頭還有這麼年輕的教授啊。”
“開題報告沒交?什麼意思?等等,喂,等等,我管你老師不老實的,彆進去——”
“額,人呢?喂,人呢?”
“靠,老子該不會是見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