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定?”
“是……清光嗎?”
兩個彼此不同的嗓音, 帶著同樣的驚喜、迷惘與不敢置信,同時道出極其相似的話語。
儘管兩人都是清俊少年,但在這一刻,他們話語中獨特而雋永的懷念之感,卻仿佛擁有數百年光陰沉澱的分量。
“……”
而我被夾在兩者之間,一手拉著一個, 兩麵都像焊死一樣緊緊相牽, 乍一看很像是個左擁右抱的人生贏家。
然而實際上, 無論怎麼看,我都應該是一個光輝萬丈的超大號電燈泡。
“……那個、要不, 我讓開,請兩位男嘉賓牽手?”
“誒?不用啊!”
清光聞言驀地一怔, 條件反射似的將我一把拖住, “千萬彆放手,萬一對方趁機把我吞下——”
他最後一個“去”字尚未出口,我隻感覺視野一暗, 仿佛頭頂有一片黑沉沉的烏雲壓下。
再定睛一看, 原來是那朵紅花的花瓣驟然間暴長數尺, 就像無數條濕漉漉的紅舌一樣席卷而來,蛇一樣蜿蜒遊走, 將清光、我和安定, 連同恩奇都從空中垂下的鎖鏈一並裹在其中。
“什……?!”
來不及采取任何措施,眼前頃刻隻剩下一片黑暗。
我隻來得及發出半聲含混不清的驚叫,便感覺腳下一空, 整個人都朝向那片密不透光、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墜落下去。
……
……
……
“茜?你沒事吧,茜?”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短暫的一秒鐘,我在清光擔憂的呼喚聲中睜開雙眼,抬起頭來茫然四顧。
隻一眼我便明白,此處並非現實。在明亮到令人目眩的天光之下,眼前鋪展開一片我前所未見的幻境風景。
放眼望去,東京鱗次櫛比的鋼鐵森林都已不見蹤影,唯有一排排低矮的木製平房摩肩接踵,仿佛可以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儘頭,赫然正是百年前的江戶風光。
“…………”
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痛起來,我恍然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好像唐突闖入了一個陌生的夢境。
“這裡,究竟是……”
“嗯,我也很奇怪。”
清光伸出一隻手來,讓我搭著他的掌心慢慢起身,“在你醒來以前,幻境的狀況一直很不穩定。其實我……看見了池田屋、我被販賣過的夜市,還有……昏暗的,空無一人的公寓房間……”
“嗵”地一聲,我感覺心臟沉重地撞上胸腔。
顯而易見,不僅是清光,我的回憶——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陰影和恐懼,也一並融入了這個幻境之中。
(不對,等一下。)
(幻境中的風景究竟是自然生成,還是人為設計?如果是人為設計,那麼,山田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記憶……)
“依我看,山田大概已經沒有餘力布置幻境,一次性吞入三個人也超出了他的預期。他無法憑借同一個場景控製三個人,隻要有一個人擺脫乾擾、找到出口,我們就可以打破幻境。你看,難度大大降低了吧?”
大約是察覺到我麵色陰沉,清光不著痕跡地繞開這個話題,一邊環顧四周,一邊認真專注地推測道。
“情急之下,他也不知該優先控製誰。看這幅光景,最後他應該是選擇了熟悉的安定吧。”
“也就是說,他想要把剛恢複意識的安定重新納入手中……”
我憂心忡忡地蹙緊眉心,“不行。我們必須找到安定,帶他一起離開這裡。清光,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
或許是我的錯覺吧。
麵對這個問題,清光眼底一瞬間浮現出難以言喻的苦澀之色。他有數秒鐘沒有答話,尷尬的靜默流轉在我們兩人之間。
“我知道啊,當然了。雖然,這是我最後也沒能一起抵達的地方。”
再次開口之際,少年清朗明快的聲調中混入了幾分苦笑,如同在霜雪重壓下低垂的灼灼花枝,聽上去沉鬱中略帶疲倦,幾乎不像是本人。
“放心吧,茜。”
但他很快又改口寬慰我道,“即使是安定,也不可能兩次被同一番光景迷惑心神。我們隻要等待他整理好心情,然後一起前去迎接他就可以了。”
“迎接……?”
我疑惑地低聲重複一遍。
清光緘口不答,隻是安撫似的衝我點了點頭,然後率先轉過身,沿著綿延不絕的長街大步向前走去。
“咦?等一下,這是要去哪裡……”
(丟人,早知道就多看點曆史劇了!)
情知這一定是個清光和安定都心知肚明的場景,我一邊在內心痛悔自己曆史知識的匱乏,一邊慌不迭地快步追上。
……
……
“…………”
答案比想象中更為簡單,揭曉得也比想象中更快。
這個場景的來源與意義,在清光帶領我跨入一座民宅的同時,化為一目了然、明白無誤的事實,帶著淚水一般滾燙的熱度刻入我心中。
那沉甸甸的分量也好,令人五內如焚的腐蝕性也好,都無異於向我心臟中灌注水銀。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清光瞳孔中的陰影從何而來。
“——這裡,是‘那個人’最後在病榻上死去的地方。”
清光目不斜視,仍舊隻拋給我一個清瘦孤單的背影,以驚人的淡泊口吻如此說道。
“我想,山田就是以這幅光景迷惑安定,讓他心生懷念,駐足流連,最終長久地受困其中吧。”
“畢竟,安定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啊。”
“…………”
我無言以對。並非兩人審神者,又無法介入那段沉重曆史的我,沒有在這裡出言安慰他們的資格。
加州清光,以及大和守安定。
通稱為“衝田組”,曾經屬於幕末天才劍客衝田總司的刀劍。
在那個動蕩飄搖的時代,他們陪伴主人入死出生,一次又一次地穿越腥風血雨。直至最後,清光在池田屋一役中折斷刀尖,安定目送著總司日複一日遭受疾病折磨,不可挽回地走向生命儘頭。
儘管結局不同,但他們一樣是被留在世上的悲哀刀劍。
“啊,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