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
男人承受著來自老者和青年的雙重死亡凝視,一下子連牙關都開始咯咯作響,急忙彎腰在我身上敷衍了事地摸了兩摸——“摸”的時候起碼隔著十公分,要不是我本人毫無感覺,還以為他在使什麼隔山打牛的氣功。
這小夥子,求生欲還挺強烈啊。
不過,不管他再怎麼敷衍,最終還是恪儘職守地沒收了我的配槍,以及手銬、閃光|彈等一係列小玩意兒,之後才戰戰兢兢地將眼皮抬了一抬,腰板自始至終都不敢挺起。
“首、首領,都已經檢查過了。”
接著,那位忠心耿耿的71號便在半空中虛抓一把,將那層看不見的屏障打開了一道豁口,讓198號將我拖入其中。
這一刻,我和老人之間的距離無限縮短,隻要跳起來就能敲碎他的膝蓋骨。無須多問,想必這就是星鳥盤算已久的目標。
但是,我的本能卻告訴我“忍耐”。
無論對方身上的腐朽氣味有多麼令人作嘔,我都必須忍耐下去,直到一擊必中的機會來臨——
“首領,為了完成手術,首先必須將您的血液注入她體內。眼下沒有輸血設備,隻能直接給您……”
“無妨。”
麵對俯首帖耳的部下,老人也顯得極為寬和:“劃破我的手腕,讓她飲下鮮血即可。”
“……”
這話一出,我腹中若隱若現的嘔吐感越發強烈,虧得我拚命忍耐才沒有表現在臉上。
“是。”
71號恭敬地應諾一聲,隨即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在首領乾瘦枯槁的手腕上輕輕一劃。從中流淌出的血液稀少而緩慢,黏稠的質感有如泥漿,色澤更是呈現出一種近似於黑的暗紅,竟已有幾分不像人類。
(這家夥,該不會對自己也進行了人體改造吧……?)
我心中疑竇叢生,但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我繼續頭腦風暴。
“星花,我的孩子……我的希望,我的未來……”
我感覺到自己被人強硬地扳起頭顱,老人那半張滿溢著死氣的衰朽臉孔近在眼前,一隻眼睛如同玻璃珠一般全無反應,另一隻眼中迸發出熱烈狂喜的光輝。
他口中絮絮低喃的話語,乍一聽與任何一位望子成龍的父親彆無二致,唯獨我能夠理解其中的瘋狂。
我的希望。
我的未來。
以及——我寶貴的【食糧】啊。
這就是他眼中的“孩子”。
這就是他眼中的我。
約束自己的法不必去守,觸動自己的美一定要得到。為了自己那一點意難平,公義、良心乃至血脈親情,統統都不值一提。
即使傾訴再多的真情,描繪再多的宏圖偉業,這個人從頭到尾,真正愛著的也不過就是【自己】罷了————!!!
“你、他媽……”
“什麼?”
為了聽清我從齒縫間擠出的陰沉低語,老人下意識地傾身近前:
“還有什麼遺言嗎,星花?”
“我說你他媽去死啊!!你死了該有多少人普天同慶啊,混賬東西!!!”
就在這一刹那間,我猝然翻身而起,在一秒鐘內順口溜似的將整句話啐到他臉上,然後——
“嗷啊啊啊啊啊啊!!!!”
我每天餐後都用心刷牙、保養得潔白光亮的門齒和犬齒,深深嵌入了老人手腕上滴血的傷口之中。
“首領!!”
軟弱的198號早已慘然失色,71號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高呼,伸手揪住我的馬尾就要將我拽開。
而我一邊吐出老人辣舌頭的血漿——真夭壽,這玩意兒的味道比蛇草水還可怕——一邊反手攥住71號肌肉虯結的胳膊,從袖口中掏出一截沒被摸走的刀片,毫不遲疑地狠狠紮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
“叫什麼叫,你們這些個壞東西吵得很。”
我順勢轉身,一腳蹬在他兩腿之間的要害部位,將他整個人撂翻在地的同時用力碾了兩下,於是他便隻能倒在地上嘶嘶抽氣,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由於異能者受創,依靠他維持的防護罩瞬間難以為繼,岩窟王當即甩出一道強橫的黑炎,直接將那層肥皂泡一樣的薄膜擊了個粉碎。
“你……!!”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老人單目圓睜,充血的眼球就像死魚一樣突出眼眶:
“難道說,星鳥居然——星鳥!!我要殺了……”
“很遺憾,您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您的女兒,早在多年之前就想殺了您呀。”
就在此時。
從輪椅後方的陰影中,響起了令人聯想起遊女花魁的柔美聲調。
而應聲浮現出的,也正是酒吞童子那副婀娜多姿的身段,千嬌百媚的容顏。
“什……”
這是老人說出的最後一個字。
下一秒,如同泥漿——或者說是石油一般,顏色和諧得不能再和諧的血花飛濺開來。
“妾身雖然被人斬首,自己卻少有斬下頭顱的經驗呢。”
骨碌。
寒光閃爍。
擁有少女身姿的鬼王朱唇輕啟。
“所以……”
骨碌,骨碌,骨碌。
“如果招待不周,還請您多擔待呀,老爺?”
老人那如同枯樹根一般輕而脆弱、仿佛已被蛀空的頭顱,被酒吞|精準利落的一劍平滑削斷,從脖頸上平平飛出,發出一連串“骨碌,骨碌”的空洞聲響,朝向牆角慢慢滾去。
“……”
“…………”
“…………………”
(……就這樣,結束了?)
太簡單了。
麵對這過於簡單明快的終結,不僅是我目瞪口呆,眾人反應不及,就連精心策劃一切的星鳥也一時啞然,像個迷路的小姑娘似的杵在原地。
或許,她終究還是心懷惶恐,唯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從未認真想象過成功的情形吧。
“……話說,那是我的身體吧?妹妹,你打飛了我的頭??”
一片死寂之中,唯有被她護在身後的初陽不知所措,一臉“真讓人摸不著頭腦.jpg”地撓了撓頭。
“……”
星鳥終於回過神來,當即黑著臉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腳:“都那副德行了,你還想撿回來用嗎?這輩子就和小五郎湊合著過吧。”
“啊,這麼一說,我的異能倒是完全恢複了……所以說,父親真的已經……”
“已經……”
“……”
我一手捂著腹部滲血的創口起身,還沒來得及自己站穩,就被後方風一般席卷而來的男人一把挽住。
“沒事吧。茜。”
岩窟王沉聲開口,旋即又自責似的按住眉心:“不對,我說錯了。怎麼可能沒事……你彆亂動,現在就讓梅林為你治療。”
“沒錯,交給大哥哥我吧!畢竟我從剛才開始都沒幫上什麼忙啊!!”
“閉嘴。會吵到她吧。”
“好了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
艾蕾苦笑著打起圓場。
再看另一邊,全程劃水、顯然對星鳥計劃一無所知的明石和鯰尾麵麵相覷,互相無奈地攤了攤手。
“我說,總而言之……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離開了吧?可以和兄弟他們在一起了吧?”
“嗯,嗯。我也想快點見到螢丸……啊,如果審神者不介意的話,去螢丸家裡蹭飯也是個好想法啊。”
“我怎麼會介意。反正你一直都不肯乾活,走了我倒還清淨。”
星鳥雖然板著一張俏臉,但語氣卻是不可思議的溫和。
“隻要能離開這座島,無論你們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是你們的自由。我雖然自私、刻薄又狠毒,不是什麼好女人,但還不至於像父親一樣困住你們,強迫你們賣命到死。”
“咦?不不,我也沒這麼薄情啦。我不是要跳槽,隻是偶爾去吃白飯……”
“不,我家養不起吃白飯的。”
我一手環著岩窟王腰間穩住身體(順便感受有個靠譜月球男友的福利),另一手揪著梅林領口(讓他閉嘴不要再說騷話),虛弱地小聲吐槽道。
……
……
……
那是所有人都在全心全意地描摹未來,不帶一絲陰霾與瑕疵,美好得宛如夢幻的一分鐘。
僅僅,隻有一分鐘而已。
因為一分鐘以後,我們就會發現——
從老人頭顱周圍擴散開來的血跡,如同擁有生命的淤泥一般攀爬延伸,最終無止境地朝向四周彌漫開去。而星鳥的一隻眼睛也像是滴入墨水,眼珠也好、眼白也好,都被一概浸染上清一色的漆黑,化為透不進一線光明的幽深黑洞。
然後,真正的噩夢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伯爵:我沒演,我一直都很嚴肅
boss第一階段打完!超快!二姐儘力了,她已經做了她能做到的……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後還有第二管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