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剛剛她離開時帶給他的那份失落的痛楚相比,這種虛假的幸福,竟然讓他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他終於慢慢放鬆了下來,想著就這樣也好,就算明天一早,葉拂便冷臉待他,也無所謂,就當是做了一個美好的夢,他也算是在夢中,短暫地擁有過她了......
他閉上了眼睛,卻聽到葉拂在他耳邊道:“裴清讓,我覺得我其實有些話要跟你說,但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所以咱們就先從你的無情道開始說吧。”
“什麼?”裴清讓有些發懵。
“你應該知道我見過流雲真君了,流雲師祖告訴我,你和你師父所修煉的無情道其實是由她所創,但是無情道人讓你修煉的並非是真正的無情道,而是經過了她改良的,她隻是想利用你而已。”
裴清讓道:“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但我並不知道我所修煉的無情道是被改良過的......”
葉拂“嗯”了一聲:“流雲師祖將真正的無情道心法給了我,等出去之後,我便將玉簡轉交給你。”
見裴清讓沉默不語,葉拂又道:“其實我想跟你討論的,就是有關於這個真正的無情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知道無情道人傳授給你的心法,是要讓你做到絕對的無情,絕對的清心寡欲,借此來修煉,一旦你的心緒不再平靜,便很容易走火入魔。”
裴清讓輕輕“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這個說法,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一種極度迷茫的狀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他更加不敢同師父提起這些,因為他害怕無情道人會做出傷害葉拂的事來。
再後來無情道人便死了,而他也來到了虛妄城,那時他其實便認定了自己不會再出去了,他所修煉的無情道,本就對心性要求極高,無情道人強行對他使用禁術,他的心魔更是被誘發了出來,他隨時都可能走火入魔......
葉拂的語氣卻突然變得輕鬆了起來,她好像看出了裴清讓的擔心,她道:“流雲師祖告訴我,雖然無情道起的是無情之名,但其真正修煉的乃是一種情力,愛情之力,友情之力,親情之力,愈是堅定純粹的情力,便愈是厲害。”
“什麼?!”這次的裴清讓是真的驚了,他的心跳都不自覺加速了,如果葉拂所說的是真的,那他便不需要再刻意壓製自己的感情,喜歡葉拂也不會和他的修煉之途有任何衝突了。
但是......
裴清讓問出了一個和葉拂當初同樣的疑惑:“......為什麼要叫無情道?”
“......流雲師祖說,她覺得好玩。”
裴清讓:“......”
倆人都沉默了,半晌,葉拂再次開口:“其實我現在把這些告訴你,是想跟你說......也許你可以來喜歡我......”
有一瞬間葉拂覺得自己這麼說好像挺不要臉的,但她實在是忍不了了。
裴清讓悶悶道:“我一直都喜歡你。”
葉拂:“......”
裴清讓幽幽問道:“葉拂,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其實看得出來......”
“......那你就是一直在拒絕我。”
“我以前確實是在拒絕你,但現在同意了,你看我現在在向你發出邀請,所以......你要不要稍微嘗試著,相信一下?”
葉拂的語氣太隨意了,以至於裴清讓一時之間沒能馬上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時,他的眼睛瞪大了,他也終於轉過身來,看向葉拂,緊盯著她的眼睛,好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葉拂實在怕他扯到傷口,皺眉提醒道:“你小心點。”
“我......”裴清讓張了張嘴,因為太震驚了,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了,隻是反複地看著葉拂,像是在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般。
“你是認真的嗎?”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葉拂反問了一句。
“你明天早上還會記得你現在說的話嗎?”
“我又不是腦部受損了,為什麼會記不住?”
“可是你上次......”
葉拂一臉理所當然地道:“我上次也沒對你說什麼很實質性的話吧。”
見裴清讓還在那裡猶猶豫豫的,不敢馬上相信,葉拂乾脆伸手抱住了他,將頭埋在了他的胸口,然後道:“嘗試一下你又不吃虧。”
“可是......為什麼?”裴清讓還是覺得匪夷所思,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可從不會覺得葉拂會喜歡他。
她總是躲著他,也總是對他避之不及,他也曾生出過,她是否也對自己有意思這樣的幻想來,可最後總是會被葉拂的無情狠狠地打回現實。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總是那樣的無情。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在乎你。”
裴清讓猶豫了一下,終是抬起了未受傷的那條胳膊,攬住了她的腰,他的下巴輕輕壓在她的肩膀上,呼吸也終於變得平穩了許多。
他不願再去細究葉拂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性了,他隻是想著,如果說這是夢,那便希望不要再醒來了......
身體的傷讓他的眼皮有些重,思緒也變得遲鈍起來,他卻不願閉上眼睛,他怕自己一閉眼,這場夢就醒了。
夕陽褪去,外麵的天也黑了下來,整座城主府都安安靜靜的,沒人敢來打擾這位新上任的煞神。
在裴清讓的思緒逐漸開始模糊時,葉拂輕輕歎了口氣,她道:“裴清讓,你若不相信,可以明天早上再來找我確認......”
再之後,裴清讓的意識便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傷得很重,也實在太累了......
葉拂看著輕輕閉著眼睛的裴清讓,突然就回憶起了過往,在十幾年前,在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她也曾像這樣和裴清讓一起安靜地躺在一張床上,隻是那時的她與現在的她的心態是完全不同的。
那個時候,她剛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這裡沒有她的親人,沒有她的朋友,到處都充滿了危險,她還被迫承受著來自無情道人的惡意。她既沒有自保的能力,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甚至於,她都無法將自己心中的苦楚訴說給第二個人。
她孤身一人,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成日被關在玄天宮後山暗無天日的幻陣中,無時無刻都會見到自己最恐懼的事物,而在那段時間裡,陪伴在她身邊,會安慰照顧她的人,隻有裴清讓。
他像是她的救命稻草,讓她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他,也無法克製地去依賴他,縱使那時的他還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時常有些笨拙,也非常不善言辭,但他依舊成了那段時間裡,她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亮。
她是那樣的絕望,絕望到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她不知道自己會被關在那個地方關多久,也不知道可怕的無情道人會不會突然跳出來殺了她,她隻能一遍遍地向裴清讓詢問著。
“裴清讓,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你真的會救我嗎?你會救我出去的對吧?”
裴清讓也一遍遍地安慰著她,他幾乎用他所有的空閒時間,來玄天幻陣中陪伴著她。
他告訴她,她所看到的那些可怕的蟑螂都隻是幻覺,還告訴她自己一定會帶她出去的。
葉拂也不知道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可是除了依靠他,她也不知道該去找誰求助了。
在那樣的環境裡,她怎麼可能不喜歡裴清讓呢?或許並不僅僅隻是喜歡,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於歇斯底裡的依賴,那時的她甚至會因為裴清讓是原著的反派,在原劇情裡,注定會喜歡上女主角而黯然神傷。
她也會自作多情地想,也許裴清讓對她也和她一般,他也是有些喜歡她的,所以才會對她這般好。
當然,在那一個個痛苦的日子裡,她也曾對裴清讓生出怨恨來,她會想,若非是這個可惡的裴清讓,他的師父又怎麼會把自己關入玄天幻陣,讓她受到這樣的對待,即使她知道,其實這一切並不能怪裴清讓,因為罪魁禍首根本就是無情道人,她要恨也該去恨無情道人才對。
可是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在那樣的絕望之中,怎麼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智和有理有據,她的心是矛盾的,她既痛恨著他,又依賴著他,那份愛慕中便帶上了掙紮和遺憾。
她深深地知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屬於兩個世界的人,裴清讓是書中的反派,他是注定會喜歡女主角的,而她葉拂,在這個世界上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光環的路人甲,她甚至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一切的轉機,大概是在無情道人發現裴清讓時常會跑來找她開始。
那一天,她和裴清讓一起跪在玄天宮的後山,無情道人手持長鞭,眼中充斥著濃濃的殺意,她要殺了她!
可裴清讓卻始終護在她身前,鞭子一下下地抽打在他身上,鮮血飛濺了一地,將他原本雪白的衣衫染得無比猙獰,一片片的血跡暈染開來,她從未見到過那樣可怕又血腥的一幕,她完全被嚇懵了,隻知道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可怕場景。
裴清讓卻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衝她輕輕地笑,他說:“葉拂,彆怕,你不會有事的。”
即使過了這麼久,葉拂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忘不了那充斥著空氣中濃鬱的血腥味,更加忘不了裴清讓捂在她眼睛上的、微涼的手,也是那一天,她下定了決心,決定不再與裴清讓繼續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