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淨天空,天井的地上埋了兩隻黑釉大缸,彆莊裡剛剛下了幾天的雨,缸裡用於平日盥洗的水已經滿口平了。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被雨水衝刷得非常乾淨,光潔的卵石顯露出泥土下斑斕的花紋。
穿素色涼衫的少年拿起彆在缸口的銅水勺,一隻腳伸出鞋子踩在鋪了鵝卵石的地上,一隻腳踏在水缸上,動作莽撞地舀了一勺水。正準備澆下,腳跟不慎滑下水缸,銅水勺裡的水失控地飛了出去,落在不遠處的樹下。
被這澈涼的感覺一驚,蕭幼緋猛地睜開眼睛。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穿越到原主十二歲的時候,她分明記得原主的悲劇是從十五歲開始的。
穿涼衫的少年立刻跑過來,他似乎有些胡人血統,濃眉大眼,皮膚呈小麥色,一身肌肉漂亮利落,此時臉上掛著有些愧疚憨澀的表情,吞吞吐吐道:“幼幼妹妹,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潑到你了。”
蕭幼緋抬眼望去,茫然的情緒裡添了一絲訝異。
這是原主未來的丈夫—穆錚。
從地上站起來,她望向眼前的少年:“這裡是哪?”
“錦雲山莊啊,幼幼妹妹你忘記了,我們前日才來這裡避暑的。”
時值蕭幼緋十二歲的夏季,琅琊的望族穆家舉家至鄉下的錦雲山莊避暑。
她低頭看向自己,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微晃一下腦袋,還能感覺到頭上十字髻和彆花珠釵的重量。
隻是身上微微有些濕意,想必是拜這調皮好動的穆錚所賜。
丫鬟碧枝趕緊走過來給她擦拭臉上的水珠,用件繡花裘衣將她包裹起來,嘴裡憂心忡忡地道:“表姑娘向來身體不好,可不能受涼了。”
穆錚一聽更加羞愧,他伸出手將蕭幼緋冰涼的小手裹進自己滾燙的手心裡,輕聲道:“是我不好,你可千萬彆生病了,不然祖母就要責備我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
蕭幼緋從他手心裡抽出自己的手,用柔和的聲音道:“沒關係,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告訴外祖母的。”
穆錚在心裡深深舒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表妹向來溫柔知禮,善解人意,和穆沁微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皮猴兒不同,定是會原諒他的。
他猶記得第一次看見蕭幼緋的情形,丫鬟爬上了馬車,門簾一掀,一個玉似的女童探出頭,粉雕玉琢的小臉,眉眼盈盈,左眼下一顆丹紅色的淚痣,顯得又媚又秀致。
是他來自沂州的表妹。
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稚氣如春筍從眼角眉梢冒出來,是一種單純而真摯的歡喜。
“我……我……下次給你捉蛐蛐玩,給你最大的那一隻。”
誰要你的蛐蛐。
蕭幼緋在心裡暗笑。
他若是真把蛐蛐送來了,穆家老太太說不定才要打斷他的腿。
三人一路順著長廊走到了裡院。
院子裡栽了竹子和花,還有十幾棵香樟樹。整齊坐落在院內的涼亭上是金碧輝煌的琉璃瓦,綠色的簷上雕著各種各樣的精美的花紋,四個翹角係著一隻銅製的風鈴,奢靡之風令人驚歎。
亭內一角突然傳來一陣喧鬨刺耳的聲音。一群男孩正在高昂囂張的叫罵著什麼,汙言穢語不堪入耳,隻是年齡尚小,聽上去奶聲奶氣的。
“你走路不長眼睛啊,撞到我身上,臟了我這條新買的掐絲隱紋錦袍衣服,你要怎麼賠?你這條命都賠不了。”
他大概十歲左右的模樣,相貌高貴精致,有彆於數十年後抑鬱不得誌的頹廢樣子,腰板兒挺直,下巴高抬,像隻驕傲的大公雞,正和一群男孩一起對身下的人兒拳\腳\交\加。
這是怎麼了?
她的視線向下移去。
在如雨般落下的拳頭和腳底下露出個大概八九歲的男孩,瘦得骨頭嶙峋,滿臉的血汙和青紫,眼睛被人打了一拳已經腫脹得睜不開。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委屈或者憤怒,反而蟲似的爬到為首的男孩腳下,乞求他再踹自己一腳。
“是我的錯,我走路沒長眼睛,臟了少爺的衣服,您再踹我一腳解解氣吧。”他臉上掛著醜陋的諂媚的笑容,像隻匍匐在人腳下的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兒。
“可不就是你的錯嗎?”男孩臉上滿是得意輕蔑之色,下一秒就要衝著他已經傷痕累累的臉再加一腳。
看清被打男孩的麵容,蕭幼緋瞬間瞪大了眼睛。
穆階!
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