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多日暴雪影響了出行,卻沒有影響到穎禾百姓對年關的期盼。
天空清澈無雲。各家各戶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紅彤彤一片,格外喜慶。
幾人腳步急切,朝著熱鬨處趕去。擠進人群這才發現原是有人趁著天氣晴好出來舞獅賣藝。
陸輕聹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叫好,眼角卻恍惚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轉身離開人群,依稀隻瞧見背影,但她不會認錯。
那是顧衍!
他怎麼會在這裡?
陸輕聹神色恍惚,擠出人群追著那道身影而去。
“郡,小姐,小姐你要去哪?”
熱鬨的街道漸漸冷清,陸輕聹卻恍若未覺,直到走到死胡同,她才停下來,撓了撓額頭,怎麼都不相信自己看錯了。
“夫人,您剛剛看到了什麼?”秦易觀察了一下周圍,問道。
陸輕聹搖了搖頭,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小聲的啜泣聲。偏僻的暗巷,陰森的哭聲,她背後立起汗毛,急急忙忙就要離開,又不知怎地拐錯了路,反倒離著那哭聲越來越近。
“夫人,還是屬下施展輕功上去看看路吧。”秦易說完就要上屋,被嫋嫋一把抓住。
兩旁是破落的房屋,門前貼著的春聯已經舊得不成樣子,地麵的雪層未被清理,身前身後都是錯亂的腳步。嫋嫋害怕道:“郡主,您說,我們這是不是,遇上,遇上鬼打牆了啊。”
陸輕聹瞬間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嫋嫋,眼眶含淚,將哭未哭。
“嗚嗚嗚……”
那哭聲仿佛更近了。
三人同時看向不遠前的屋子,哭聲好像是從裡頭傳出來的。那房子木門歪著,紙粘的窗欞上胡亂粘著什麼黑黑的東西擋著,哭聲斷斷續續從裡頭傳來。
陸輕聹和嫋嫋兩人頓時一抖,皆是害怕地看向秦易。
秦易無法,徑直上前,伸手將那將倒未倒的木門推開。
“吱呀”
平時普通的開門聲,此刻變得陰森恐怖起來。
光光禿禿的屋子中,隻有一把朝著門口擺放的隻剩下三隻腳的椅子。
哭聲驟然停止。
秦易轉了個頭,正好對上一張消瘦的小臉,一雙大眼睛突兀地掛在臉上,嚇得他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
身後的陸輕聹和嫋嫋碎步上前,躲在秦易身後朝裡看。
那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素淨的小臉上滿是淚水,身上穿著洗得乾淨的舊衣,懷裡還抱著一個人。隻是直到幾人進了屋子,她懷裡那人都沒有反應。
秦易走上前伸手去摸那躺著的人影,衝著陸輕聹和嫋嫋搖了搖頭。他退到郡主身後,附耳道:“夫人,死了有幾天了。”
陸輕聹有些心驚。這人身上看不到傷口,看著小女孩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身子,她懷裡那人隻怕是餓死的。
她咬了咬牙,竟覺得眼前的場景格外荒誕。好好的人,竟然還能餓死。
她從小生活在富庶之地,未曾經曆過洪澇之災,也不知道連天的暴雪會餓死多少人。即便是南寧的乞者,大多數也是餓不死的。
原先她總以為書生總愛念叨的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前朝才會發生的事情,沒想到在穎禾,這個離上京不近不遠的小城中,就這麼直接地發生在她眼前。
她心有不忍,上前蹲在小姑娘不遠處,溫聲同她說話。
小姑娘名叫淑娘,年紀比看著還大一些,隻是常年吃不飽飯,顯得人小,本來過了年,父親打算將她送去有錢人家當丫鬟,哪裡想到,人沒熬過這個寒冬。
陸輕聹手裡拿著問嫋嫋要來的銀錢,遞到淑娘麵前,“淑娘,這些錢拿去將你父親埋了吧,剩下的買些食物,好過冬。”
對方沒有動作,她也不強求,將銀錢放在地上,站起身要走,下擺突然被拉住,“恩、恩人。”淑娘小心翼翼道:“淑娘沒有上過學,卻知道有恩必報。淑娘什麼都沒有,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著恩人,在恩人身邊當個丫鬟就行。”
陸輕聹推辭不過,隻好讓秦易幫著淑娘將父親埋葬了,再將人帶回客棧。
小郡主做了好事,心情卻仍然有些低沉。一想起瘦得沒人形的淑娘,一路上見著什麼好吃的,她都揮手讓嫋嫋一同帶回去。
多日不見的遲景墨此時正坐在大堂,手裡拿著什麼東西端詳。小郡主心情不佳,沒有心思哄人,她正想裝作沒有看見,徑直上樓去,奈何身後的嫋嫋大聲喊道:“姑爺。”
陸輕聹隻得抱著手裡剛買的熱乎乎的棗糕走過去。
“吃了嗎?”
遲景墨抬頭,見著陸輕聹低著頭抱著零嘴,一副護食的模樣,回答:“沒有。”
不久前,小二剛收了桌上的餐盤。見對方沒有反應,他喝了一口茶,視線瞟向陸輕聹懷中,“懷裡是什麼?”遲將軍臉色平靜,仿佛從未同安寧郡主冷戰一般。
那邊秦易剛好帶著淑娘走了進來。
“夫、夫人。”
遲景墨見著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有些怯懦地走到陸輕聹身旁,眼睛害怕地掃過他,又立刻低下頭。他眼帶疑惑,看向秦易。
秦易上前解釋。
眼角瞧見剛剛還一動不動的陸輕聹,這會急忙掏出懷中的東西,打開遞到那姑娘麵前。一股甜味飄出,聞著像是棗糕。
遲景墨臉色一暗,剛剛還藏著掖著,極為護食的人,現下卻是大方得很。他“哼”了一聲。
陸輕聹剛問完淑娘後事處理如何,聽到一聲極輕的輕哼,偏頭看向發聲處。遲大將軍板著一張臉喝著茶,看都不看她一眼。雖然剛剛思緒雜亂,反應遲鈍,但她還記得同遲景墨說過什麼話。她看了眼遞到淑娘麵前的棗糕,又瞧見遲將軍一掃而過的視線,心裡不由一笑,肯定是自己的行動讓對方誤會了。這冷戰許久,好不容易撞見遲景墨,他又願意同她說話,這麼好的機會,陸輕聹怎麼會放過。她一手托著棗糕,挑了一塊最大的,遞到遲景墨麵前,其他的都一股腦塞給了淑娘。
遲景墨抬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杯中無茶,他不著痕跡愣怔片刻,又裝模作樣地舉著茶杯,抬了抬眉梢詢問。
陸輕聹近了近身,將手中棗糕往遲景墨唇邊遞,差點就要貼上時卻又停了下來,“這家的棗糕極為有名,你剛剛不是說還未用膳嘛,快嘗嘗,墊墊肚子。”說著又吩咐嫋嫋道:“快去讓小二上幾個菜來。”
遲景墨深邃的眸光從微抬的眼瞼中流出,望了望唇邊的棗糕,遂又將視線盯在她臉上。
陸輕聹胸口猛地一跳,她不自在極了,徑直拉過對方的手,將棗糕放在他掌心,急忙轉向捧著棗糕不敢動手的淑娘身上,剛好將微紅的耳廓送到遲景墨眼前。
遲將軍眼裡有流光閃過,他咬了一口手中的棗糕,又看向勸說淑娘吃東西的陸輕聹,心裡嫌棄道:太甜。緊繃的臉龐漸漸和緩,嘴角微微上揚,又咬了一口。
小二很快又上了菜來。淑娘被拉著坐在遲景墨對麵,拘謹地拿公筷夾著麵前的菜。拿筷子的手背被凍得青紫,上麵還有不少傷痕。
遲景墨臉色突然一變,隨意吃了兩口就停下了筷子,手指在桌上隨意敲了兩下,起身離席。秦易自覺跟上。
“將軍,屬下已經調查過此人,並未發現可疑之處。隻是……”
遲景墨示意繼續。
“一切都太過巧合。夫人不知是被什麼引到平民窟的,再之後便遇到了此人……”
遲景墨回想剛剛看到的那隻手,掌心上也有一些傷痕,但仔細一看,一雙手細嫩,除了一些細小的傷痕,見不到平時乾雜活留下的繭子。
“上次傳話那人呢?”
“將軍,那人帶著□□,應該是江湖人士。屬下無能,查不到其他線索。”
遲景墨沒有說話,他沉默片刻後道:“看好那個人,保護好夫人。”
“是,將軍。”
房間中隻剩下遲景墨一人。他看著窗外來往的人流,並未瞧見任何熟悉的麵孔,眉頭緊皺。連他都無法預測到幾人會在穎禾停留,卻依然有人等著朝他身邊的人下手。
他又努力回憶了一遍夢中的場景,前世的他並未在穎禾停留,便也未出現這個叫做淑娘的女孩。
他握了握拳,那人身後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