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善堂已關張大吉,大堂裡依然有著眾人初聞瘟疫、驚慌失措逃出去時留下的滿地狼藉。大堂門窗緊閉,房間裡的光線偏暗,顯得暗暗沉沉的,令人昏昏欲睡。
池罔放下思緒,推開了一扇窗,放進了一些光亮,果然看到了蘭善堂對麵開著一家醫館。
不同於冷冷清清的蘭善堂,這家醫館門口甚至有迎人的小童,病人大夫人來人往,生意好不紅火。
“萱草堂?”池罔沉吟道,“不過百年而已,蘭善堂居然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彆人家的藥館都開到對麵、欺負到家門口來了,也毫無還擊之力?”
隨即池罔想到了這家蘭善堂的掌櫃大夫,不禁搖了搖頭。
若現在都是這樣的大夫,也難怪會日漸式微。
隔間裡的父親守著他的女兒,阿淼在後院煎藥,這麼大一間醫館,一時竟沒有一個人。
池罔熟門熟路的走到了掌櫃大夫的櫃台後,隨手拿出了幾本最近記錄的醫案,開始翻看。
阿淼已在後院生了火,藥鍋裡煎上了藥,此時惦記著屋子裡的池罔,連忙匆匆洗了手進來,為池罔沏了一杯好茶,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老師,您忙了這許久,也是怪我粗心,竟然都忘了給您倒杯茶潤潤嗓子。”
池罔道謝接過茶,卻望著窗外的萱草堂,“對麵這醫館,開了多長時間了?”
看到選草堂門口的熱鬨,阿淼有些黯然,“對麵這家,開了三年了。差不多是四五年前,萱草堂像一陣春風一樣,突然就在南邊大規模地開了起來。而且每當萱草堂開新店,就特彆喜歡從我們蘭善堂挖人過去,而且開店店址專挑蘭善堂對麵,從不回避。”
“他們有最好的醫師,賣的藥材還便宜,我們降一錢,他們就降兩錢,不少蘭善堂都被他們擠兌得關門了。”
池罔點了點頭,繼續看著醫案,也沒有說什麼。
見他這個反應,阿淼不禁有些拿不準,便問:“老師,您是蘭善堂的大夫嗎?”
池罔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是。”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
一目十行地翻過手中的醫案,池罔看著這些藥方,對這件蘭善堂的醫者水平,心中有了個大致的了解。隨口回答:“我姓池。”
聽到這話,“噗通”一聲,女大夫居然原地摔了一跤。
原地摔跤也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池罔不禁有些奇怪地去看她。阿淼看起來卻是無比激動,居然連臉色都變了,她又轉頭去看池罔的藥箱,眼睛裡閃著光。
池罔背著的藥箱,有許多個裝藥的格子,每個小格子的拉環上,都刻著一隻蝴蝶,做工十分彆出心裁,每隻蝴蝶,形態都各有不同,沒有任何一隻蝴蝶的模樣是重複的。
並不十分的貴重,卻十足的精巧。
年輕男子,蝴蝶藥箱,都符合了傳說中池姓神醫的特征。
“我的天,您是池家人……”女大夫激動道:“池家子弟隻要學成出世,到蘭善堂行醫,都一定是當世醫聖……”
本來就十足恭敬的阿淼,此刻仿佛見到了觀音菩薩,就差把池罔供起來,上柱香拜一拜了。
見她這個反應,池罔不免也愣了一下。
池罔借蘭善堂行醫幾百年,行事一直非常低調,雖然到處都有他的傳說,但他每隔一些年就會消失,將自己的蹤跡藏得很好,怎麼說,都不至於到這麼有名的程度吧?
醫聖世家子弟的解釋,倒是可以接受,雖然姓池的自始至終就他自己一個,但為了避免多生事端,長生不老之事總是需要做些掩飾。
眼看著麵前的女大夫高興得要瘋了,池罔決定換個話題:“我看了你的醫案,你今年多大了?”
“二、二十一歲。”
池罔來了點興趣:“二十一歲就有這個程度,學醫應該已經有些年頭了,你是怎麼想到走上這條路的?”
“我學醫,就是想成為祖師爺‘善娘子’一樣的女醫者。”
這是池罔第二次,聽到阿淼稱呼蘭善堂祖師為“善娘子”。之前他們忙著救人,池罔沒來得及細問,此時便想仔細聊聊。
“祖師遺訓,‘醫者當以救人為心’,是每一個蘭善堂的醫者都必須熟練背誦的。”
說完這句話,池罔略作停頓,他看向阿淼,露出一個隱隱的微笑,“但並不是每一位醫者在麵對今天這樣的抉擇時,都能真的做得到以病人的損益,先於自己的安危。”
“你底子不錯,阿淼。”池罔客觀地點評,“我在看你的醫案記錄,你於醫一道有天分,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醫者之心。我希望以後無論你走到哪一步,再做與今天類似的抉擇時,都能堅定地維持你的初心。”
阿淼正容道:“是。”
池罔冷靜地指出問題:“蘭善堂沒落,固然有競爭對手的原因,但自身的問題,也不容推辭。醫術衰微,醫心不在,又何談立足?”
即使說著這樣嚴肅的話題,池罔臉上仍然是平淡和緩,聲調也是不疾不徐,“應該是時候換一批人,好好發展一下蘭善堂了,都傳承了七八百年,總不能斷在這裡。”
大江南北的蘭善堂,林林總總怕是上百家的店鋪,若是統統一起整頓,談何容易?
池罔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露出激動、堅定的表情,他依然是平平淡淡的模樣,仿佛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小事。
隻是他看起來平靜的麵容,莫名地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連阿淼似乎都對池罔有著無限的信心,池罔說一句,她就應一句,臉上帶著充滿希翼的光,似乎已經提前看到了蘭善堂未來的模樣。
不過她這樣的神情,池罔倒也熟悉,他當年做國師的時候,迷他的下屬從來不少。所以此時見到阿淼目光崇拜,也隻是微微一笑,岔開話題。
“阿淼,我多年行醫,很少會聽到彆人稱呼祖師爺為‘善娘子’,為何你會這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