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2)

在看清牆外的“盆”是一隻禿驢的頭後, 池罔感到了絕望。

他為了躲這些和尚, 都從繁華的元港城, 一路跑到偏僻的村裡來了, 還是在村裡這樣廢棄荒蕪的角落, 怎麼還是能遇見禿驢呢?

池罔冷漠地轉回視線:“哦,那就是個盆,你確實沒看錯。”

子安:“……”

“姑娘,你眼睛沒有差到你說的那個程度, 治得好的, 對自己有點信心, 你叫什麼名字?”

這位想從高處跳井的姑娘,名叫燕娘。

姑娘說起了她的一生經曆,也是讓人唏噓。

燕娘是村裡長大的姑娘, 家裡父母都是老老實實種地的農民, 但是燕娘在裁衣刺繡有些天分,於是就在十六歲的時候, 獨自一人去元港城打拚。

她聰明又肯吃苦,憑借著針線上的成就, 竟然進了元港城一間大布莊——鼎盛布莊。

從一個隻能繡邊、縫扣子的小學徒做起,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鼎盛布莊成衣匠的位置,隻用了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可以說在這一行中,是個很有天賦的人了。

而成為獨當一麵的布莊成衣匠後, 每個月都有城中的小姐、婦人提前約她,量身裁衣定做,她設計的衣服樣子漂亮,很快就在元港城裡闖出了名堂。

燕娘沒用多久,就賺了足夠多的錢,把家人從村子裡接了出來,一起到城裡過好生活。

就在事業與家庭雙雙美滿的時候,燕娘還收獲了一份愛情——元港城鼎盛布莊的老板看上了燕娘,兩人拜過堂成親沒多久,燕娘就懷了孕。

這本該是很好的人生,也不至於讓她絕望的要自儘,這一切美好在江北瘟疫到來後,全部如露水霧影般瞬間消散。

燕娘的父母是第一波染上瘟疫的,那時還沒有任何救治方法,挺了十多天也沒能挺過去,最後還是撒手西去了。一下子失去雙親的打擊十分沉重,燕娘傷心欲絕,但為了肚子裡的骨肉,她仍然勉力振作,期待這一場災難過後,家中降生的新成員,會重新為她帶來希望。

等到可以治好瘟疫的藥方從南邊傳了過來,江北的瘟疫終於得到了控製,病人們紛紛康複健康,街頭上能看見人了,生意也複蘇了,南北渡船也恢複了往來,就在這一場噩夢即將過去的時候,又發生了一場對於燕娘來說,不異於是晴天霹靂的打擊。

她丈夫攀上了一位出身比她有權勢的嶽丈,為了迎娶這位嶽丈家有權有錢的小姐,燕娘被攆出家門,被迫淨身出戶。

姑娘想去衙門求告,到了戶籍處一查才發現,她那丈夫居然早就留了一手,一直沒有在衙門戶籍處與她正式合籍!

成親後,原來他拿回家給她看的合籍文書是偽造的,她以為自己嫁了如意郎君,如今脫下偽裝,那男人竟然是一個如此無恥的騙子!

被趕出鼎盛布莊後,姑娘的成衣匠工作,也一並丟了。

但是姑娘有手藝,鼎盛布莊不要她,她還能去二三流的布莊找一份生計勉強糊口。

這個時候,她還心存一絲幻想,試圖把孩子生下來,讓那個男人回心轉意。

可沒想到,鼎盛布莊的老板著實是個狠人,為了不得罪未來的嶽家,竟然一碗藥騙姑娘喝下,讓她當夜就流產了。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當姑娘發現她沒了孩子後,眼睛居然也慢慢不好使了。

她唯一賴以為生的活計,便是這些針線活,可如今她眼睛幾近失明,就連這唯一營生的手段也丟了。

燕娘無依無靠、淒淒苦苦,日子照這樣過下去,她遲早會餓死在街頭上。她用上了手頭最後的積蓄,扶著父母靈柩回了老家,入了土後,她便找了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地方,想著從這裡跳下去,來個一了百了。

池罔靜靜的聽著姑娘說完生平往事,過程中不發一言。他知道,牆外的那個禿驢也在聽著,他們都沒有說話。

燕娘說到最後,似乎連大聲哭泣的力氣都沒了,隻是倚在一邊,默默地流著眼淚。

許久後,池罔輕聲開口:“難道你就不恨那個騙了你的男人嗎?你這樣自尋了斷,倒是讓他少了一樁麻煩事,這豈不是仇者快、親者痛的做法?”

燕娘眼淚潸潸而下:“我……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池罔幽幽道:“得了吧。你活著都奈何不了他,死了又能做什麼?鬼怪之說不可信,有一句叫好死不如賴活,你還是活著去收拾他,來得比較實在。”

燕娘絕望道:“可是我現在沒有彆的路了,還不如立刻下去,早日與我爹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兒團聚。”

“死,一向是最容易的事。”池罔低垂的眼,看著那斑駁牆麵上的紫藤花,一字一句清晰道,“背負著所有至親之人的遺願,活下來,還要把自己活得好好的,才是最不容易的。”

他神色平淡:“如果不僅能獨善其身,還能報仇,那你就了不得了。”

燕娘泣不成聲:“我就是一個村姑,除了做做針線活,彆的什麼都不會、什麼也沒有!而如今,我眼睛都要瞎了,連拿刀去砍了那男人都做不到,又拿什麼去跟鼎盛布莊的東家拚命?”

“為了個渣男,把自己剩下的人生都賠進去,值得嗎?你以後的日子還長,找個真心對你的人,好好去享受生活。”

池罔平和地說:“我把你眼睛治好,再幫你把流產後的身體調理好,你以後可以重新拿起你的針線,去做一個裁縫,去養活你自己。至於鼎盛布莊……”

池罔微微一笑:“他算什麼東家?充其量就是個掌櫃——我才是唯一的東家,我回去找找鼎盛布莊的股契,應該還能翻出來。”

燕娘的哭泣猛然停住了。

“恭喜你,告狀直接告到了大東家這裡。我讓人去查一下你說的話是否屬實,如果都是真的……”池罔語氣平淡,“如此無德,他自然會有他的下場。”

燕娘被這意想不到的發展驚呆了,她猛地回神,追問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說假話,會被雷劈。”池罔慢慢道,“反正信我一次,你也沒損失。如果發現我騙你,那你就再爬上去跳一次唄,我又不攔你。”

在牆另一邊的子安,聽得搖頭失笑。

那姑娘被池罔的歪理說動了,愣了好一會,居然真的從危樓上爬了下來。

就連砂石,都不得不讚了一句:“很不錯!沒想到你在處理這種事上,居然也挺有辦法的。那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就統統交給你了。”

池罔冷靜道:“我勸你還是彆,不過是看這姑娘性格自強,隻是命運弄人,淪落到這一步確實太可憐罷了。大多數時候,麵對想死之人,我會勸他們直接跳下去。”

砂石:“……”

那姑娘在危樓裡還沒出來,趁著她還沒走到池罔麵前的這段時間,池罔對著牆另一邊的子安說:“和尚,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兒嗎?”

子安側首認真傾聽。

沒等到和尚的回答,池罔麵無表情的自己說了下去:“你就在牆那邊站著,請千萬彆讓我看到你。我天生八字跟和尚犯衝,看見一個禿驢,倒黴一整天,我可謝謝你了。”

池罔很不開心了:“特地從元港城躲到這裡來,本以為這裡總不可能再見到和尚,卻沒想到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和尚聽得啞然失笑。

他想,牆另一邊的施主說自己是個大夫,而他來到這紫藤村的原因,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轍。

子安便是覺得元港城醫者已足夠多,才特地挑了些偏遠的村鎮來行善救人,沒想到有人與他的思路,會不謀而合。

池罔這樣不講理,子安也絲毫不惱,好脾氣道:“那就依了施主之言,貧僧不讓你看見便是。”

這院子的紫藤盛開,花香浪漫如織,破損的牆壁也掛了幾簇怒放的紫藤花,像盛開的紫色雲朵在人間片片墜落。

而那牆外的和尚一開口,池罔卻覺得,自己聞到了滿園的花香,就連園子裡那些陳舊腐敗之氣,都被這柔軟的花香衝淡了。

那聲音真好聽,感覺是那樣的熟悉。

一時間陽光溫暖,破敗的圓子裡草木深深,此刻看上去,都顯得不再幽深荒涼了。

池罔沒能立刻想起這聲音聽起來,到底是像了哪一位故人。

或許他其實……根本就不願意想起來是誰。

說了一句話後,子安便不再開口,在牆外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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