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城, 計氏酒館。
青龍使拍開一壇新酒,連碗都不用, 就直接抱起酒壇來, 豪放地開喝。
他的麵具放在一邊, 露出十分明媚英氣的麵貌,高馬尾紮在腦後, 長-槍放在身邊。
“風大哥, 這批去年的大曲酒,現在開封享用, 味道還真是不錯。”
風雲錚慢慢道:“小青龍, 今天隨便喝, 我請你。”
青龍使喝酒的動作瞬間停住了:“我一次喝你四五壇都算少的,今天怎麼這麼大方?無事獻殷勤,你這是想做什麼?”
風雲錚坐在一邊,用一塊鹿皮, 輕輕擦拭自己的大斧,“我在這片土地活了快三十年,現在……終於可以走出去看看了。”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平靜,臉上也隱隱帶著輕鬆的表情。
青龍使終於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皺眉問道:“你要離開這裡, 風大哥?”
“是啊。”風雲錚語調輕鬆,“我風雲山莊世代居於此處,代代都要有人守在天山城,便是為了完成一件事。如今終於塵埃落定了, 我也自由了,不用再守著祖宗的規矩了。”
他出神道:“我這一生走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就是雁城了,我連江北第一大城——元港城都不曾去過。我這次走,想去南邊看看,去皇都看看,再去關外轉轉,去見識一下這從未見過的大好河山。”
“也不錯,你該出去看看。”青龍使沉默許久,感慨道,“不過你們家也真是,為了這麼一個還不能跟彆人說的承諾,一輩子、一代代,硬生生在這守了祖孫四輩……而且到現在,你都不和我說,你到底在守什麼。”
“你如今以武揚名天下,教主天天催著我來拉你入教,補上白虎使的空缺……不過你我朋友一場,我就不對你傳-教了,就作為你今天請我喝酒的答謝。”
風雲錚:“唔,那是得謝謝你了,彆多說,咱們繼續喝酒。”
青龍使搖頭笑道:“今天要說,以後咱們能說話的機會,怕可不像現在這樣好找了……風大哥,我相信無論你到哪裡,都能做出一番事業,能出去走走看看,我心裡也替你高興。不過,我當年就覺得你傻,為了個什麼祖上的承諾,乾什麼非要死守在北地?”
風雲錚笑笑,“守諾,並不是傻。風家組訓,弟子言出必行,才是為人立根之本。”
“對,我雖然嘴上罵你傻,但我其實在心裡敬佩你。你心思純淨,剛正不阿,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心性,才能將武功練到如此程度吧?你是個習武的天才,出去見見世麵,也很好。”
風雲錚不聲不響地喝了一大壇酒,才說,“小青龍,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青龍使“嗯”了一聲,問道:“風大哥,既然你要去皇都,可以幫我做一件事嗎?”
“自然,你說。”
“我有些信件,交給任何人都不放心。”青龍使又喝了半壇酒,才繼續道,“等你到皇都時,請親手幫我交給一個人。”
風雲錚:“可以。”
“整個天山上下,我隻相信你的為人,如此便謝過風大哥。”
青龍使酒量極好,連著兩壇酒下肚,臉上都不見絲毫暈紅。
他眼珠一轉,突然加了一件事:“大哥此行南下,如果在路上碰到一個人……嗯,你就幫我揍他一頓吧。”
風雲錚有些好奇:“誰能不遠萬裡,把你惹了?”
青龍使帶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一個跪下隨地認爹的熊孩子,就這麼個熊貨,還有臉撩-騷勾搭我的人……可惜我最近走不開,要不我絕對親自上陣,把他打得他媽都認不出來。”
青龍使一字一頓道:“此人名叫‘流流’,十五六歲年紀,就是排行榜第九的那個‘流公子’,一個混賬臭小子。你要是見到他,便不用客氣替我打他一頓,等以後我有機會見他,再親自補一頓。”
風雲錚:“好,沒問題。”
兩人繼續喝酒,沒過多久,卻聽見隔間外有人敲門。
風雲錚轉頭看青龍使抓起麵具,罩上他臉後,才對外麵說:“進來。”
那是一位天山教教眾,一進屋子便跪地稟報道:“青龍使,大事不好了!教中出了大事,教主傳訊,讓您立刻趕回去!”
青龍使皺起眉頭:“怎麼了?慌慌張張的。風莊主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你直說就好。”
天山教教眾神色驚慌:“教中玄武、朱雀二使突然身受重傷,如今教-中大-亂,教主宣您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青龍使豁然起身,“風大哥,東西我會差人送到你手上,若是你這幾日就要動身,我怕是抽不出功夫親自去送你,先祝你一路順風了。”
風雲錚應了一聲:“嗯,你去忙。”
青龍使的高馬尾在空中蕩出半弧,他身子瀟灑地抓起長-槍,片刻間,對麵的人就走沒了影子。
風雲錚喝光自己的那壇酒,輕聲道:“玄武、朱雀二使同時身受重傷……這北地除了我,還有誰能做到?外麵的人,當真是藏龍臥虎。”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天山山腰上,池罔坐在雪地上,於一片漆黑之中靜靜打坐。
酒壇和藥箱都被他放在身邊,砂石見他十分專注地在靜養內息,都控製自己不去打擾。
正如砂石頻繁提起,池罔也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內力被抽走後,與以前狀態差了不止一個檔次,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分配更多的時間,進行修煉,補足自己內力的弱勢。
隻是此時,閉著眼睛的池罔睜開了,他的頭轉向右邊,看著那隱藏在黑暗裡的人影。
然後他聞到了濕熱的血腥氣。
那人雙手合十:“施主,叨擾了。”
子安的語氣平緩,卻帶著一點難以察覺的中氣不足,“貧僧不敢確定你在這裡,僥幸一試,沒想到真的在這裡找到了你,也算是心有靈犀的緣分了。”
池罔語氣淡漠:“誰與禿驢心有靈犀?還不是為了你塞到我身上的那個東西。”
盤腿坐著的池罔,從雪地上站了起來。
今夜星光月光一並沒有,此時沒生火,他隻能看到這和尚模糊的身影輪廓,連他那反光的腦殼都看不見了,更彆說看清他此時的模樣和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