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隱約彌漫起一絲絲不安的氣氛。
一個清越明澈的男音忽然打破了靜謐的空氣:“聽聞越國聖人重病在榻,天圜司夏侯尊主奉命監國。”
青年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輕輕巧巧,仿佛一陣和暖的春風吹進這臨近冰封的金鑾殿。
百裡胤猛地轉頭看向了站在皇帝右側的楚翊,雙眼不可自抑地微微睜大。
楚翊的唇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從容自若,幽幽歎道:“貴國太子如今的處境可不好過啊!”
他話中歎的是越國百裡兆,身為太子,卻無權監國。
其實是在諷刺百裡胤:越國聖人重病,如今越國內憂未平,自身都難保,還想像八年前那樣出兵景國不成?!
“……”百裡胤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穩住情緒,沒有失態,心卻沉了下去。
楚翊怎麼會知道聖人抱病的事!?
去歲臘月,聖人裝病來試探他們這些皇子們,可誰想,不過是短短一個月,假病居然變成了真病,聖人的龍體每況愈下。
他也是前日收到太子皇兄的密信才得知的,信中說,聖人聖旨令夏侯卿監國後,就倒下了,至今昏迷未醒。
如今太子皇兄的處境委實是艱難,所以百裡胤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新型燧發槍,讓太子皇兄如虎添翼。
問題是——
楚翊這幾個月都身在景國,他又是如何知道遠在千裡之外的越國之事,還是這等機密大事!
楚翊含笑回望著百裡胤,神情一如往常的溫和平靜,嶽峙淵渟。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靜靜地相接。
百裡胤的心中一下子凝重了起來,夾著一絲絲的慌亂。
這是一種局勢脫離他掌控的不安。
朝上的氣氛一時僵住了。
哪怕之前朝臣們不確定楚翊所言是真是假,現在看百裡胤的反應也確定了,越國聖人百裡弘是真的病了。
楚翊淡淡地又道:“聯姻就不必了。”
這句話一出,蕭首輔皺起了眉頭。
就聽楚翊接著對百裡胤道:“按約定,燧發槍的圖紙稍後會交給百裡三皇子,百裡三皇子也可以安心回國,為越國聖人侍疾。”
“吾代聖人造訪景國,存心與景國交好,貴國就是這般用那區區舊圖紙來敷衍吾國的嗎?!”百裡胤揚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的楚翊,狹長的眼眸微眯,挺拔的身形如長槍般佇立殿上。
有了新型的燧發槍,誰又還看得上老款的燧發槍!
楚翊依然麵不改色,又道:“若是百裡三皇子不想要,那就是貴國的原因,而非景國不履行承諾。”
“如今二月了,京揚運河也該解凍了。”
言下之意是,運河解凍,可以開船了,百裡胤也可以走了。
無論百裡胤要不要燧發槍圖紙,景國都不留他了。
這等於是赤裸裸地當朝對著百裡胤下了逐客令。
兩人的目光繼續對望著,百裡胤的眼眸又眯起了些許,那銳利的目光中似有火花閃現。
金鑾殿上的空氣逐漸緊繃起來,似有把看不見的弓弦被拉緊了,箭在弦上。
楚翊始終溫文爾雅地笑著,百裡胤也同樣在笑,笑容冷厲。
少頃,百裡胤終於動了,慢慢地轉頭望向了金鑾寶座上的皇帝,語氣也冷了下來:“大景皇帝陛下,這便是貴國的誠意?”
“吾越國誠意滿滿,貴國莫非覺得吾國好欺不成!!”
也不等皇帝回答,百裡胤就隨意地拱了拱手:“吾就告退了。”
拱手行禮後,百裡胤拂袖離開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金鑾殿,隻留下一道決絕的背影。
滿朝文武皆是望著百裡胤離開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
待百裡胤走遠,金鑾殿上很快就吵雜了起來,群臣鼓噪。
蕭首輔終於按捺不住,從隊列中往前走了一步,不讚同的目光投向了楚翊。
他先作揖行禮後,這才用譴責的口吻道:“大皇子殿下不該這般衝動。事關景、越兩國,殿下實在不該因為殿下的個人喜惡行事,殿下隻為泄舊憤,卻是把國家和百姓的安危置於不顧!”
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楚翊在越國當質子的時候受了委屈,有了怨艾之心,如今才會不顧國家大局,一意為之!
他說話之間,周圍的王康尹等官員都是頻頻點頭。
這大皇子還是太年輕,太意氣用事了。
“那首輔覺得大景應當如何應對?”楚翊含笑道,“我聽首輔的。”
他笑容謙和地望著蕭首輔,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言行舉止分外的妥帖,讓任何人都挑不出錯處。
蕭首輔:“……”
蕭首輔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子看似溫和實則極有主見,他會聽自己的?
!
正遲疑著,蕭首輔注意到旁邊的皇帝微微翹起了唇角,氣定神閒地端起了茶盅,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等等!莫非其中有詐?!
當這個念頭冒出心頭時,蕭首輔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照理說,這樁婚事對大皇子而言,利大於弊。
這一點,皇帝不可能想不明白。
蕭首輔一會兒看看楚翊,一會兒又看看金鑾寶座的皇帝,眼角跳了跳、
莫非——
皇帝是怕他們會跳出來反對,才故意以退為進?
蕭首輔越想越是心驚,從脖頸到脊背,都漸漸地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心底微微發涼。
他不說話,以其為首的王康尹等人也就沒說話。
金鑾殿內靜了半晌,楚翊歎息般的聲音又自前方響起:“看來,連首輔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的聲音明明清潤低緩,毫無咄咄逼人之意,可蕭首輔的臉色卻又沉了三分,心頭紛亂。
楚翊收斂了唇畔的笑容,語聲漸冷:“堂堂首輔,居於高位,人雲亦雲,卻連個主意都沒有,實在讓人失望。”
“哎,首輔果然年事已高啊,首輔真該聽我的勸好好休養一番的。”楚翊唏噓地歎道,意味深長。
楚翊這番話雖沒直言,但等於是想讓蕭首輔告老還鄉了。
蕭首輔生怕皇帝會順著楚翊的口風下旨,一咬牙,也沒時間仔細斟酌說辭,草草道:“臣是想著,大皇子殿下是皇上的獨子,自然不能與越國帝姬成婚,否則我大景皇室的血脈不純。”
他立刻又做了個轉折:“但是,臣以為就是聯姻有不妥之處,殿下也不該這般回絕百裡三皇子,將局麵鬨僵。”
“越國不惜讓嫡出的帝姬遠嫁我大景,可見其誠意,兩國聯姻之事還有待商榷。”
“比如?”楚翊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梢。
他這麼一問,其他朝臣也開始考慮起與越國聯姻的人選,皇帝隻有楚翊一個獨子,越國以嫡出的帝姬作為聯姻的人選,那麼大景也不可能拿遠支的宗室去敷衍,那隻會令越國覺得大景輕慢了越國。
那麼,皇室中剩下的人選也不多了,近支的子弟也隻有先帝的兒子們。
先帝有七個兒子,除掉夭折的那些,存活至今的包括今上在內,有五人,而唯一一個還未婚的也唯有一個了。
“康王!”蕭首輔脫口道。
是了,康王楚祐尚未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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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