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官員們環視四周,全都望著那些聚集在蕭首輔身後的官員們,額上不斷地滲出冷汗,或義憤,或激怒,或震驚,或膽怯,或緊繃……
蕭首輔一黨的齊呼聲還在反複地響起,聲如雷動。
與此同時,兩列身著銅盔鐵甲的禁軍將士如潮水般湧入隆恩門,步伐隆隆。
周遭的空氣凝重得快要令人窒息。
“退位讓賢?”皇帝仿佛洞悉心機般,掃視著立於殿外的蕭奉元、裴文睿等人,唇角勾出一個冷笑,“讓給誰?”
此言一出,某個名字浮現在殿外的文武官員以及王妃女眷們的心中,呼之欲出。
蕭奉元一抬手,後方那些請皇帝退位讓賢的聲音瞬間停了下來。
殿內殿外一片死寂。
蕭奉元朗然而笑,吐字清晰地說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良才善用,能者居之。皇上,臣等願仿效先賢黜昏暗,登聖明,撥亂反正。”
“康王乃先帝嫡子,楚氏血脈,素有乃祖之風,英明神武,又有雄才大略,由其繼位,可謂眾望之所歸!”
蕭奉元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雙目炯炯有神,銳利如出鞘鋒芒,似乎可以劃傷人的肌膚。
當“康王”這兩個字從蕭奉元口中吐出時,在場眾人隻覺得果然如此,心口更沉重了。
明明這裡還不曾兵刃相見,可他們都覺得似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縈繞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曆朝曆代,逼宮奪位往往伴隨著腥風血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曆史上又有哪個廢帝有好下場!
蕭首輔既然敢率領群臣逼宮,自然不會毫無準備,今日這場“隆恩門之變”怕沒法善了了!
他們幾乎可以預料到今日這片皇陵將會血流成河!
皇帝的神情依然很平靜,深深地凝視著蕭奉元,語氣平和地說道:“如果,朕不答應呢?”
蕭奉元輕哼了一聲,眼角眉梢不曾動分毫,眼底卻如寒潭般冰冷,再次道:
“請皇上退位讓賢!”
這句話幾乎是一字一頓,語聲不帶有任何的溫度。
話落之後,後方的那些禁軍將士整齊劃一地拔出了刀鞘中的長刀,一把把長刀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寒光,為這山風呼嘯之地平添一股肅殺之氣。
建威將軍汪南大跨步地走上前,昂首挺胸地走到了蕭奉元的右後方,先是對著殿內的皇帝抱拳道:“皇上恕罪!”
話是這麼說著,下一刻,他刷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那柄長刀的刀尖遙遙地指向殿內的皇帝。
汪南粗獷的紅膛臉上滿是義憤,中氣十足地粗聲道:“顧策投敵,害死了數萬人命,哪怕將其千刀萬剮也難消其罪!”
“皇上欲為顧策翻案實在是倒行逆施,令末將以及大景的數十萬將士寒心!”
汪南的語聲高亢而悲憤,帶著洶湧的怒氣,聲音似乎從胸腔深處迸發而出。
凜冽的山風將他的字字句句清晰地送了出去。
山風呼嘯不止,不僅是天禧山麓一帶,連京城今日的風也有些大。
在狂風的吹拂下,園子裡的花木吱嘎作響,一樹樹殘花被風吹落枝頭,一地殘花。
一襲玄色仙鶴銜靈芝刻絲褙子的袁太後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殘花,半垂的眼睫下,眼神莫測高深。
大太監掀簾走了進來,步履無聲,作揖稟道:“太後娘娘,人都已經安置好了。”
大太監半垂著頭,不由咽了咽口水,眼眸晦暗不明。
今天一大早,袁太後就以鳳體不適為由下了懿旨,把京中所有的誥命夫人以及郡主、縣主等女眷全都召到了宮中。
皇帝與大皇子不在,這皇宮之中身份最高的人就是袁太後,袁太後一聲令下,宮內禁軍就把那些女眷暫時軟禁在了春禧殿。
想著,大太監的心跳怦怦加快,略帶幾分惶惶不安地問道:“娘娘可要過去春禧殿瞧瞧?”
袁太後看也沒看大太監,垂眸看著自己白皙細膩的手指,十指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她的手保養得當,精致漂亮得仿佛一個少女。
她淡漠地搖了搖頭:“不瞧了。”
她軟禁這些女眷不過是為了讓那些勳貴官員投鼠忌器,不敢妄動,左右也不過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沒什麼好看的。
袁太後撫了撫袖口上繡的雲紋,淡淡地下令道:“敲吧。”
她的語氣很平靜,心情也很平靜,像是沒有一絲漣漪的湖水,澄明寧靜。
大太監連忙領命退下,與端著茶盅走來的大宮女交錯而過。
舊茶被換下,新茶奉上。
袁太後優雅地端起了茶盅,掀開茶蓋,輕輕撥動著茶盅裡浮起的茶葉。
她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清冽的茶香隨著升騰的熱氣彌漫在屋子裡。
當袁太後差不多喝完這盅茶時,大宮女又急匆匆地來了,稟道:“太後娘娘,袁大夫人來了。”
袁太後放下了茶盅,斷然道:“宣!”
幾乎是話落的同時,外麵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撞鐘之聲。
“咣!”
緊接著,又是第二下撞鐘聲,第三下,第四下……
撞鐘聲如轟雷般響徹皇宮,以此為中心幾乎傳遍了大半個京城。
京城的百姓們都聞聲從家裡走了出來,一個個都望向了皇宮的方向。
“咣!咣!咣!”
撞鐘聲一下接著一下,不絕於耳,直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很快,街道上就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熙熙攘攘。
人群中,一個形容枯槁的老書生仰首向天,仔細地聽著,嘴巴微動,默默地數著,當數到二十八下時,他的臉色倏然大變。
他喃喃自語道:“喪鐘,這是喪鐘!”
鐘鳴二十七下是太後、皇後薨逝。
可喪鐘聲到現在還是沒停止,已經超過了三十下,卻還在往下敲著……
不止是老書生在數,街道上的其他人也在數著數:“……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這一道道數數聲起初有些雜亂,可慢慢就,這些聲音就變得整齊劃一。
鐘聲足足敲響四十五下後,就安靜了下來。
京城的大街小巷乃至各府各宅,全都一片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