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張符紙,笑容滿麵地轉向了旁邊的一把紫檀木太師椅。
“喵喵喵!”
一隻五個月大小的長毛三花蹲太師椅上耀武揚威地叫個不停。
內室中,原本貼在窗戶、屋頂上以及慕容老夫人身上的那四五張符咒全都被撕了下來。
“小貓咪,給你玩。”慕容昊親自將手中的最後一張符籙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與其它的符籙一起擺在貓的麵前。
細細的雪花從窗口飄進來,偶有幾片落在貓身上。
貓渾不在意,隨意地伸出爪尖在符籙上撓啊撓。
“嚓嚓……”
“嚓嚓嚓嚓……”
貓喜歡這種聲響,愉快地發出“喵嗚”聲,興奮地撓得更厲害了,尖銳如鉤的爪尖在符篆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慕容昊夫婦以及其他兩房的人都在內室中,目光灼灼地看著太師椅上的那隻三花貓,虔誠、恭敬而又著迷,像是看著他們最珍愛之物,又像是看著他們的信仰。
等貓玩夠了,就開始用爪子撕那些符籙,一張接著一張,撕紙聲令貓更開心了。
一雙綠油油的貓眼亮晶晶的,身後的長毛尾巴更是輕快地一甩一甩。
貓每撕一張符籙,慕容家眾人就覺得心一顫,本能地想阻止貓。
“小……”
可是,當慕容昊對上那雙漂亮的貓眼時,他的心弦就像是被什麼給撩了一下,心湖中蕩起了層層漣漪。
他的眼裡、心裡隻剩下了眼前這隻貓,再無旁騖。
小貓咪這麼可愛,撕幾張符又算得上什麼!!
“嘶——”
在眾人癡迷的目光中,貓漫不經心地撕掉了最後一張符咒。
當最後一張符咒被徹底地對半撕開後,像是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被人從窗口一刀劈開似的,昏暗的內室中一點點地變得亮堂了起來。
光線從窗口開始逐步往室內擴散,一直蔓延到了那昏暗的床帳內。
貓從太師椅上一躍而下,兩三個縱身,就跳上了拔步床的床緣,優雅地蹲好,看向了床上的慕容老夫人。
“喵嗚!”
貓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五個月大的小貓叫聲軟糯可愛,聽得慕容家眾人的心都要化了。
它聲音落下的同時,光線也擴散到了床帳中。
躺在床上的慕容老夫人緊閉的眼簾顫了顫,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下垂浮腫的眼皮半開半闔。
嵌在眼窩裡的那雙眼睛渾濁不堪,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機。
“喵!”貓又叫了一聲,一邊用爪子洗臉。
慕容老夫人一睜眼,就看到了那隻蹲在床頭的小貓咪。
從對方如碧空般澄澈的貓眼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形貌清麗的少女。
“謝謝……”
慕容老夫人乾癟且不滿皺紋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很輕,近乎歎息。
她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隨著這兩個字的逸出,蕩起了一絲細微的漣漪,柔和而又感傷。
謝謝它與它的主人給了她解脫。
過去的這三年,對她來說,宛如置身十八層地獄,每一刻都是苦難,都是折磨,都是煎熬。
她滿是皺紋的眼角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
自打年過花甲後,她的身子就每況愈下,直到三年前的一場風寒,令她的身子徹底垮了。
她發了三天三夜的燒,大夫說她得了肺癆,雖然勉強救了回來,那之後更是纏綿病榻,越病越重,總是昏昏沉沉的。
漸漸地,她已是昏睡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
半昏半醒間,三個兒子在她的耳邊苦苦哀求說,讓她撐下去,為了慕容家。
她當然也想,孫子年華正好,前途正好,眼看著就可以為慕容家光耀門楣,她不想因為自己耽擱了孫子。
她努力撐,努力撐,哪怕一天天地虛弱,哪怕幾近油儘燈枯,也撐著。
某一天,她再一次性命垂危,感覺自己也熬不過去了……
也是那一天,一個超然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那個聲音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直接擊透了她的靈魂。
她的靈魂隨之被一道無形的鎖鏈束縛了起來,令她感覺窒息,感覺渾身冰涼,感覺四肢軀體再也不受控製。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她躺在床上再也動彈不得。
漸漸地,她聞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腐臭,感受著自己的器官一點點地走向死亡,甚至在有人為她擦身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血肉早已腐敗。
她動不了,也無法入睡,周圍發生的事她全都能聽到,也能感覺到,卻什麼也做不了。
某一天,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早就已經死了,卻被困在了這殘敗的軀殼中。
她變成了一個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