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高高的城樓上俯視下方眾人,第一眼就直覺地望向了登聞鼓所在的方位,這一看,便看到了站在登聞鼓旁的顧燕飛。
楚翊就站在皇帝的身邊,霜白的大氅被風吹得鼓起,獵獵作響。
他同樣也在看顧燕飛。
顧燕飛沒想到楚翊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仰首對著他微微一笑,刹那間,宛如枝頭花苞在刹那間含笑吐蕊,容色清豔。
皇帝徐徐環視下方眾人,道:“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在冬日的寒風中透著一絲不明顯的疲憊。
大太監趙讓扯著嗓門把皇帝的話重複了一遍,尖細的嗓音響徹這片寂靜的廣場。
那些百姓都有些驚訝皇帝如此平易近人,紛紛起了身。
皇帝的第二句話是:“是誰敲了登聞鼓?”
趙讓又把這句話也重複了一遍。
張書生正了正衣袍,身形略有幾分僵硬地朝中央走去,來到了承天門的正前方。
女童怯怯地捏著父親的衣袍一角,如影隨行地跟在他身邊。
張書生勉強維持著鎮定,對著城樓上的皇帝作揖,揚聲回答道:“回皇上,是草民。”
承天門正前方的廣場空蕩蕩的一片,兩邊守著兩排銅盔鐵甲的禁軍將士,禁軍沒有清場,隻是將其他的百姓攔在了兩側。
圍觀的百姓們站得遠,其實看不清皇帝的長相,隻覺得皇帝形貌清臒,氣度高貴,不笑時,自有一股無形威懾的天子之威。
百姓不由心下惶惶不安,靜觀其變。
城樓上的皇帝緊接著又問:“是誰攔著不讓人敲登聞鼓?”
以班頭為首的那一眾衙差兩股戰戰,全都不敢答應,可他們不說,自有李總旗替他們說:“回皇上,是京兆府的衙差。”
李總旗心下微沉,知道自己今天坐視這般衙差對普通百姓動手,怕是也逃不了一個不作為的罪名。他心裡連京兆尹也一並恨上了。
寒風瑟瑟,吹亂了皇帝下頷的胡須。
皇帝拈須,冷冷道:“宣京兆府尹。”
那些衙差們聽著,腳一軟,瞬間又跪了下去,惶恐地把頭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皇帝又問張書生道:“鳴冤者何人?為何擊鼓?”
張書生直到現在心裡還七上八下的,驚慌、忐忑皆而有之。
現在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
他一咬牙,也顧不上怕了,接著道:“草民張閔,狀告大公主殿下命人擄劫無辜孩童欲取心頭血煉丹治病……”
張閔越說越是悲憤,越說越是激動,兩眼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
張閔隻說狀告大公主,半個字沒提皇帝,其實他以及在場的其他人都懷疑皇帝多半知情甚至縱容愛女,隻是不敢妄議天子。
“……”城樓上的皇帝閉了閉眼,心頭翻湧著異常複雜強烈的情緒。
就算皇帝此前已經聽顧淵稟了經過,但現在身臨其境,聽當事者又說了一遍,覺得一顆心都涼了。
若真有法子可以救女兒,皇帝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但絕不是以彆人的命換女兒的命。
而現在,他的女兒已經性命垂危,隻有兩天可以活了,有些人卻以女兒的名義在外頭興風作浪。
隻是想想,皇帝就覺得心如絞痛,氣得手腳冰涼,削瘦的身軀微微地發著抖。
楚翊從城樓中不緊不慢地走下,一邊走,一邊問張閔道:
“你有何憑證?”
楚翊清澈明淨的聲音如三月溫和的春風拂過整片廣場。
張閔雖然不知道這白衣公子是何人,但見對方可以代皇帝發言,顯然是貴人。
他定了定心神,便規規矩矩地回道:“小女便是人證。小女僥幸從宮裡逃出,說是為了救大公主,才要取他們的心頭血,讓上清真人煉心丹……”
周圍又靜了一靜。
“上清?”楚翊輕輕念了一遍,平穩的語氣中不含任何情緒。
可在張閔聽來,卻是對方在質疑此事。
“真是上清真人。”張閔連忙道,“小女絕對不會撒謊的。”
女童依偎在父親身邊,局促地連連點頭。
圍觀的百姓中忽然傳出一聲少年高亢的喊聲:“上清真人昨日是否進宮一查便知!”
此話一出,其他百姓也覺得有理,紛紛點頭,更有人出聲道:“我一早去過無量觀,觀中的道士說,上清真人昨日就被宣進宮了,徹夜未歸。”
人群中瞬間起了一陣陣騷動,如湖麵蕩起了層層漣漪。
楚翊繼續往前走著,不緊不慢地朗聲又道:“大公主確是病了。”
“上清所言,需用童男、童女各百名,取其心頭血,煉製心丹方能為大公主續命,否則大公主活不過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