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驚訝出聲,卻又迅速閉口。
戚重九身形微頓,後側首看他,“這不是什麼?”
“沒什麼,”戚鋒搖搖頭,“我去抄家規。”說完蹬蹬蹬跑上樓。
他不知小叔為什麼對謝硯的設計圖這麼喜愛,但他看出來小叔一定不知道設計者謝硯就是剛才在學校與他針鋒相對的那個學生。對此,戚鋒喜聞樂見。
並不知戚鋒的想法,戚重九捧著設計圖看了好一會兒,等回過神來,發現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對他這種工作狂的人來說,實在過於浪費。可是這張設計圖總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這種感覺一浮現,他就心生欣喜。
難以控製,無法自拔。
素來冷漠的戚重九竟破天荒地看上一張設計圖,若是讓外人知曉,定會大跌眼鏡。
謝硯、謝硯、謝硯……他指腹在簽名處摩挲,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前讓衛恒去買下這張圖,也不知衛恒買下了沒。
心思乍起,竟一時半刻也等不及,他主動撥了衛恒的手機。
正開車前往謝硯的住處,衛恒接到戚重九的電話,將耽誤這麼久的原因解釋一番,然後言及自己正要去找設計者,當然,他隱去了設計者僅僅是一個高中生的事實,畢竟他並不想讓自家老板嚇一跳。
“戚總,我到了。”衛恒下車看向眼前這狹窄臟亂的巷道,神色未變,正準備掛斷電話,就聽到戚重九的吩咐:“不用掛斷。”
他立刻明白戚重九的用意,老板是想親耳聽聽自己是如何與設計者談判的。他並不懼,將手機小心放入兜裡,往巷道深處走去。
巷道內沒有路燈,衛恒小心翼翼避開臟亂的垃圾,心裡對謝硯的現狀有了清晰的認知,但並未生出輕視之心,反而覺得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能在這種環境下綻放天賦令人驚豔,是相當值得人敬佩的。
停在一扇破敗的門前,衛恒伸手敲了敲。
“誰啊?”粗啞的嗓音從門內傳出,緊接著,門被打開,一張還算英俊的臉出現在麵前,衛恒看過資料,知道這是謝硯的父親,隻是這個中年男人眼眶通紅,似乎剛哭過一般。
壓下心中的疑惑,衛恒微笑道:“您是謝硯的父親吧?我找謝硯。”
謝從良方才因為謝厭又給他錢,正沉浸在感動中,所以開門的時候眼睛紅紅的。他見衛恒一副精英模樣,還是來找小祖宗的,就不敢廢話,直接讓他進來。
衛恒踏步進屋,目光直直落在謝厭身上。沙發上的清瘦少年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淺色長褲,一本厚厚的書躺在他膝蓋上,纖長的手搭在書頁邊角,抬首看向自己。
客廳的燈光溫柔靜謐,落在謝厭臉上,襯著那雙幽靜的眼睛,令人油然而生一絲好感。
“你好,謝硯。”對上少年困惑的眼神,衛恒不由得壓低聲音,“我是藏蘊珠寶的總經理衛恒,這是我的名片。”
謝厭合上書,微微笑道:“衛先生請坐。”伸手接過名片,道,“你來找我有事?”
“是這樣,”衛恒坐在謝從良搬來的矮凳上,沒有絲毫窘迫,坦然道,“之前我給你郵箱發送過許多信息,隻是你一直沒回複,我隻好親自拜訪。”
“開學忙,忘了看。”謝厭將名片放在茶幾上,“衛先生是為了設計圖?”
對謝厭的敏銳相當欣賞,衛恒頷首笑道:“我們公司非常欣賞你的設計,所以想問問,你有無賣設計的意圖?”
謝厭站起身,緩緩向屋門走去,“不瞞你說,我已經賣出好幾張設計。”
衛恒心中一喜,“既然如此,那份設計……”
將門拉開,謝厭回身看向衛恒,笑容輕淺,“不過我不會與藏蘊合作,衛先生請回。”
他送客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衛恒臉皮再厚也不由得臉上發燒,可他還是站起身硬著頭皮問:“我能知道原因嗎?”
“多謝衛先生厚愛,是我與藏蘊無緣。”謝厭堅定立場。
衛恒無奈,隻好苦澀離開。
回到車中,他將手機從兜裡拿出,羞愧道:“戚總,抱歉,我沒談好。”他感覺謝硯似乎對藏蘊存有偏見。
“他非特等獎,你卻來尋他買設計,他不是傻子。”戚重九的聲音經過電話的加成,愈顯冷質。
“我本來以為他隻是個高中生,沒想到他這麼聰明。”衛恒歎口氣,詫異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麼厲害。
沒想到對麵的戚重九居然接話道:“他當然聰明。”
什麼?他沒聽錯吧?戚總居然誇人了?誇的還是一個未曾謀麵的高中生!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好玄幻!
衛恒還沒反應過來,戚重九就掛斷電話。
高級寬敞的書房裡,男人放下手機,雙眸緊緊盯著設計圖上的簽名,腦海中浮現出少年微微淺笑的模樣。
剛才從電話裡,他就聽出來了,那個在辦公室有一麵之緣的少年就是謝硯,這個發現莫名讓他生出幾分懊惱,他甚至想著自己在辦公室的表現是否太過冷漠。
然,不是他太過冷漠,而是他不得不冷漠。其實在他踏進辦公室,與少年對視的時候,他的心臟就已經開始胡亂跳動,隻是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三十五歲以後的命運,便從不與人親近交心,更不要說與人相愛。好在他也從未喜歡過什麼人,工作就是他最大的責任與樂趣。
可是辦公室裡的狂亂心跳,差點讓他以為自己要提前病發,那種極為熱烈而陌生的感覺令他幾欲失措,便竭儘全力用冷漠之色掩蓋。
如今雖懊惱,卻不後悔。懊惱是因為怕自己給少年留下壞印象,不後悔是因為他是個將死之人,本不應進入彆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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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厭在現代世界適應得很快。他如今改變謝硯之前的形象,變得高冷帥氣,加上後來的考試,他次次以幾乎滿分的成績占據第一,有不少人私下裡將他奉為新校草。
沉浸在生物學與現代醫學不可自拔的謝樓主,對這些少年人的心思敬謝不敏,隻在有必要的時候才會說上一兩句話,可在彆人眼中,他這是在學神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謝鈺每次考試隻能位居第二,不僅沒有沮喪,反而對謝硯愈加佩服,於是更加努力,他的變化也被謝家人看在眼裡,大家都為他高興。
這天放學,謝厭騎著自行車回家,陡然一股極淡的危險感襲上心頭,他立刻喚醒正在看小電影的小八:“有人跟蹤我。”而且跟蹤技術非常不錯,若非他警覺,很難發現。
小八立刻開啟搜索,很快發現一輛高級轎車在他們身後,離得不遠不近。
接收到小八的提示,謝厭沒有選擇回家,而是轉了個彎,往人少車少的偏路走去。
果然,那輛車一直跟在他後麵,距離保持在二百米以內。
小八開啟地圖,謝厭猛地加速衝進右手邊一個窄巷,倏地不見了人影。
轎車停在巷口,後座車窗降下,露出一張英俊冷漠的臉,男人怔怔看向小巷,眸中似有落寞一閃而過。
前麵的司機內心猶如一萬頭羊駝轟然而過,他為戚總開了這麼多年的車,這是頭一次見戚總跟蹤人的,而且還是跟蹤一個高中生!
有錢人的想法他是真的搞不明白,隻希望不是乾壞事。
時間走過一分鐘,戚重九將目光挪回來,薄唇輕抿,道:“回去。”
他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傳入耳中。
“戚先生好興致。”少年騎在自行車上,一隻腳搭在踏板上,另一隻腳撐地,寬鬆的校服因這動作,將他一雙長而筆直的腿勾勒出來,落在男人眼中,卻讓他心裡微微一疼。
怎麼這麼瘦。
他不是跟蹤狂,他隻是想看一看眼前這個少年。保持距離,不闖進對方的世界,隻在死前給自己留點念想。
“開車。”戚重九硬生生用理智掩蓋住自己的不舍,麵無表情地吩咐司機,他眼底無儘的冷漠令謝厭微微一愣。
車窗升起來,隔絕了兩人的對視,被尾氣噴個正著的謝厭,在心裡跟小八吐槽:“姓戚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小八:“……”它也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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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的高三恍若飛逝。
自那次發現戚重九跟蹤後,謝厭就再也沒見過他,可他並不知道,自己每一天的生活日常都被擺放在男人的辦公桌上,密碼箱裡的資料已經堆滿一半。
戚重九工作一天後回到家中,見到戚鋒,竟破天荒關心了一句:“你明天高考,讓人給你做些補身體的。”
受寵若驚的戚鋒呆愣當場,原來小叔這麼關心自己的嗎?連高考這種小事都記得!還叮囑他吃好點。
他目送男人進入書房,並不知道戚重九的這句話,真正想關心的對象是某個少年。
兩天高考後,謝厭並沒有像其他解脫的學生們瘋玩,而是啟程離開陽市,去往華國首都京市。
陽市是全國經濟中心,京市則是政.治文化中心。許多著名學府皆坐落於此。謝厭的目的地就是京城大學。
京城大學的生物專業在全國數一數二,醫學院也位列高等學府中的前排。謝厭花費一年的時間,將各種生物學及醫學著作研究得極為透徹,加上他本身的醫術相當高明,對現代的生物學及醫學有頗為獨到而深刻的見地。
所以早在高考前,他就通過郵箱與京城大學的一位老教授進行交流,從而結為忘年交,這次前往京城大學就是為了與這位老教授會麵。因為謝厭此前對某種極為罕見病症的解決方案,提出了自己的設想,這個方案經過試驗,如今終於取得一點成效。但老教授攜其實驗室的助手們遇到一個難以攻克的障礙,告訴謝厭之後,謝厭便趁高考結束,來到京市。
少年循著地圖找到實驗室,行至門口,實驗室裡麵就走出一位西裝革履的精英男,有些麵熟。精英男正專心致誌用手機打電話:“……實驗室這邊確實有些進展,但又遇到一個困難,目前不易攻克,不過教授說已經將那位提出方案的天才邀請過來,希望能有大的進展……好的,那我掛了。”
精英男掛斷,抬頭就看見麵前站著一人,高瘦挺拔,格外英俊帥氣,還有點麵熟。
腦中靈光一閃,他脫口而出:“謝硯!”
謝厭頷首,“衛先生。”說著就要往實驗室裡走去。
衛恒卻突然將他攔住,皺皺眉,“這是實驗室重地,你一個學生就彆往裡跑了,要是不小心打翻什麼試管就……”
“多謝提醒。”謝厭止步,從兜裡掏出手機,按下老教授留下的號碼,撥過去。
很快,手機裡傳來教授蒼老但雀躍的聲音:“是小謝嗎?哎呦,你可算來了,現在到哪了?我讓人去接你!”
聽到教授熱情活潑的聲音,衛恒簡直不敢置信,這與剛才高冷內向的科研大佬是同一個人嗎?
“李老,我已在實驗室門口,不過沒有權限進入。”謝厭剛說完,一個身材中等的老頭就從實驗室跑出來,見到謝厭也不驚訝於他的年齡,而是一把捉住他的手,將他往實驗室裡帶,完全忽視了一旁的衛恒。
“等等,李教授,這是怎麼回事?您怎麼會認識謝硯?”衛恒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來,謝硯不過是個頗有天賦的設計者,還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怎麼可能跟京城大學的李教授認識?而且李教授還對他如此熱情!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衛總,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小天才。”李教授樂嗬嗬地解釋一句,然後拉著謝厭迅速進入實驗室。
衛恒站在原地,突然發覺這個世界玄幻得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好渺小的樣子。
良久,他強迫自己接受這個設定,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告知戚重九,畢竟讓一個高中生加入一個頂級實驗室的研究,而且這個研究還與他的生命密切相關,不知道近來愈加冷漠的戚總能不能接受。
電話再次接通,男人的聲音毫無波動,“什麼事?”
“戚總,我看到李教授說的那個天才了,您知不知道是誰?”衛恒忐忑道,“您還記不記得去年那張設計圖的作者謝硯?就是他!”
電話那頭陡然沉默良久,衛恒心想戚重九一定鬱悶至極,說不定還要斥責研究員荒唐,但沒想到,他冷傲如冰的戚總居然啞聲問道:“他現在在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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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厭與李教授神交已久,在來京之前,謝厭就將自己的照片發給他了,所以李教授對他年齡的震驚早就過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攻克難關。
這是謝厭第一次見識到科研實驗室,比起他遊戲世界醫聖的小藥廬不知高級多少倍。實驗室裡的研究人員看到李教授帶著一位俊帥少年進來,還以為是他的親戚,因忙著工作,沒有去問太多。
可當李教授向他們介紹,這位謝姓少年就是那個天才設想的提出者,俱瞪大眼睛,仿佛要用目光將謝厭分解,看看他的大腦構造與旁人有何不同。
其實謝厭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他不過是比他們多好幾個世界的經驗罷了。
“李老,能不能跟我說說目前出現了什麼難題?”謝厭對這個怪病很感興趣,問道,“這種類型的病人目前狀況如何?你們有沒有見過?”
李教授聞言歎口氣,遞給他一份實驗報告,解釋道:“你提出的設想或許可以解決病人的症狀,但是現在我們的實驗到了一個瓶頸期,如果無法突破,研究出來的藥物將很難達到應有的效果,你看完這份報告就會明白。”
“至於病人,我見過,如今正在服用一些特殊藥物,用來延緩他身體機能的退化,但這種藥物服用過多,身體會產生抗藥性,屆時藥品無用,身體將全麵崩潰。”
謝厭將報告看完,若有所思,“那位病人還有多久可活?”如果是將死之人,可能趕不上他做出解症之藥。
“最多六年。”李教授目露憂愁,想起那個能力卓越的年輕人,他隻能歎一句天妒英才。
“李教授,我有點思路,但得好好想想。”謝厭喜歡挑戰,越難的問題就越能激發他的鬥誌,他跟李教授研究這個病症大半年,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李教授聞言,自然頗覺驚喜。
從京城大學出來,謝厭腦子裡裝著實驗,警覺性差了些,便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的黑色轎車。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他下意識接起,就聽到對麵的憤怒哭訴聲:“小祖宗,我看到你媽了!這麼多年她居然就在陽市!”
“你們已經離婚。”謝厭冷冷回他一句。
謝從良一噎,期期艾艾道:“可她這麼多年吃好的喝好的,從來就沒想過你,我看到她對她雇主家的孩子可上心了,這不是為你打抱不平嗎?”
謝厭根本不相信謝從良能有這善心,他不過是見伍芳如今生活富裕,就心生不甘,想拿自己當筏子而已。看來是這一年來自己對他太寬容了。
“謝從良,我覺得你現在的工作太過清閒……”
“彆!小祖宗,我不做什麼還不行嗎?”謝從良委屈巴巴回道,迅速掛斷電話。
謝厭冷下眉目,謝從良或許隻能算得上人渣,可是伍芳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罪犯,身為母親,她怎麼可能不對自己親生兒子上心呢?
手機塞回兜裡,謝厭正欲繼續往前走,卻突生警覺,猛然回身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