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老仆扭著水桶腰離開房間,謝厭目光移至桌上的藥湯, 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這明顯就是致人喪失孕育能力的毒.藥, 即便他這個身體是個孕痣暗淡、被診斷生育能力極低的哥兒,有些人也不會給原身絲毫可趁之機。
他伸手將藥碗端起, 起身打開門, 入目所見, 冷清異常。作為侯府內宅的新主人,原身謝鄢的不受待見程度可見一斑。
不過可以理解, 一個無法生育的繼室, 一個被兩箱聘禮買進來、用來照顧侯府其他主子的保姆, 誰還會恭敬地跑來伺候?
藥碗被穩穩端在手中,藥汁一點兒也沒灑出來,謝厭一步一步走出院門, 在府中仆從怪異的眼神中,往內院走去。
虞笙正在院中踢毽子, 他生得俊俏秀麗, 眉間一點孕痣鮮豔非常。自他十三歲起, 登門求娶的人就不在少數。那剛才端藥給謝厭的老仆,如今正在他身後作稟。
聽他說完,虞笙停下來,用香帕擦拭鬢邊的細汗, 唇邊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正要開口吩咐, 就見院門口出突然出現一人, 那人還穿著昨夜未換下的喜服,一身大紅色的廣袖長袍,襯著他清俊不俗的容貌,愈顯仙姿飄然。
說是祖上出過道尊,身負道尊血脈,但實際上不還是一個草包!聽說學習道法二十多年,卻還連道徒都算不上,一個沒落道師家族的殘缺哥兒,能嫁入侯府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沒錯,在大堯國百姓眼中,一個無法生育的哥兒,就是人人都可以鄙夷的殘廢!
“你來乾什麼?”虞笙斜目諷笑看他,見他手裡端著那碗藥,笑容更是充滿惡意,“這可是上好的補藥,你竟不願喝?”
謝厭倏地捏住他的下巴,抬手就將藥湯往他嘴裡灌去,“比起自己,我更憐惜將要出嫁的你,出嫁前補一補正合適。”
冰冷的藥汁灌入虞笙口中,他驚恐大叫,旁邊的老仆驚愣之後,立刻衝上前來,就要推開謝厭,卻被謝厭一腳踢飛出去,直到藥汁全部灌進去,謝厭才鬆開虞笙,將他摜到地上,瓷碗摔裂在地,差點紮破虞笙的手背。
虞笙急忙將手指伸進喉嚨,妄圖催吐,並極力呼救,讓老仆去請大夫。院中的其他仆從被謝厭的舉動嚇得東奔西跑,一直貼身照顧虞笙的年輕哥兒書墨方才正在鋪床,聽到動靜,立刻跑出屋子,見到自家少爺狼狽痛苦倒在地上,焦急不已,抬首憤然問謝厭:“你對少爺做了什麼!”
麵前穿著紅色喜袍的繼夫人,明明生得一副清雅出塵的樣貌,卻偏偏將笙少爺欺負成這樣!簡直心如蛇蠍!
“書墨,快讓人去叫大哥回來!”虞笙隻覺得肚子痛得要死,眉心的孕痣也隱隱有些疼意,此時的他隻想將姓謝的千刀萬剮!
謝厭目光淡漠,毫無懼色,開口道:“自食惡果。”
昨日拜堂後,侯府主人虞錚便借口公務出府,留新婚夫人一人獨守婚房,此事一夜之間,全京城都傳遍了。
這個沒落道師家族,再次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上一次鬨出笑話的還是謝家的小少爺謝綏,據說這位小少爺為證明自己的道法,前去古宅捉鬼,結果被惡鬼附身,多虧祖傳符籙才僥幸活命。
而這次,沒有道術天賦和孕育能力的謝鄢,以二十二歲的高齡,嫁去侯府給虞錚當繼室,惹來眾多貴族哥兒的嫉妒與不甘。
誰不知虞錚虞侯爺相貌俊美,武藝高強?而且他雙親已逝,獨剩一個還未出嫁的哥兒弟弟。倘若嫁去侯府,不用侍奉公婆,哥兒弟弟也很快會嫁出府,除了他發妻留下的哥兒與兒子需要照料,完全就是侯府主人,儼然一樁絕好的親事!
隻可惜,千算萬算,沒料到居然被謝鄢那個殘廢搶到手!一個破落戶,有什麼好神氣的?
作為彆人眼中的笑柄,謝厭對虞錚昨夜借口離府之事相當滿意,否則他剛穿過來便要麵臨被人……的場景,若真是這樣,他估計自己會忍不住提著劍將虞錚大卸八塊。
看著眼前混亂的庭院,謝厭俯視在地上哀嚎的虞笙,目中寒光凜冽,語調涼薄,道:“此事因果已了。”繼而轉身離開。
虞笙心思夠狠,在原劇情中,謝鄢不知情喝下這碗湯藥,不僅孕育的能力全然喪失,而且這藥還傷了他的根基,令他常年身體虛弱,根本無力管控偌大一個侯府,他這個當家主母的臉麵被府中之人完全踩在腳下,當然,這些對於謝鄢來說,僅僅是一個開始。
他無心欣賞虞笙的痛苦,直接回到屋中,將屋門關緊,坐到床上,問小八:“這個世界居然有鬼?”
看完謝鄢悲劇的一生後,他發現這裡與自己所認知的世界大不相同,就拿謝鄢的道尊血脈來說,他還是聽小八解釋之後才明白過來。
這個世界崇尚道力,但修習道術之人必須擁有天賦,身懷天賦之人何其少,能大成者更是鳳毛麟角。當然,奉道力為尊是有原因的。世間常有惡鬼作亂,帶給百姓諸多恐慌,唯有身具道力之人方能降服惡鬼,拯救世人。
不過一般修道之人不戀俗世,基本不會危害到皇權,但大堯國國師一職,從未斷過。國師素來由道力不凡的人擔任,其職責就是觀天機,測國運,即便是皇帝,對國師也不能無禮。
謝鄢的祖上曾有人擔任過國師一職,自此,家族變得清貴起來。隻是謝氏百年才出一個人才,再過百年,到謝鄢這一代,已然沒落。
能成為侯府繼室,在彆人眼中,的確是攀上了高枝。
“大大,按照劇情中來說,這個世界的確存在惡鬼,不過侯府應該很安全,宅子周圍布了符陣,尋常鬼怪根本不可能進來。”小八認真彙報道。
“既然謝家祖上出過國師,那應該存有修習道法的典籍。”謝厭心思一動,作為謝氏族人,謝鄢自小就對道法很感興趣,隻是因為天賦不足,苦心修煉至今,連道徒都算不上,既然如此熱衷,陪嫁中一定會有好東西。
他起身來到兩個木箱子麵前,因昨晚謝鄢等虞錚等得睡著了,這兩個陪嫁箱子便沒及時整理,府中仆從看不起他,自然也不會過來詢問幫忙。
打開兩個箱子,裡麵都是一些簡單的衣物,翻到底也沒見到任何典籍。
“大大,這個箱子底部有夾層。”小八適時提醒道。
謝厭敲了敲,聲音果然有些空曠,修長的手緩緩在箱子底部摸索,終於觸碰到一個不太明顯的機關,輕輕一按,夾層頓時被打開,裡麵躺著一本薄薄的書冊,書名“縛天訣”三字映入眼簾,謝厭瞳孔頓時一縮。
縛天、縛天、縛天。
他在心裡默念幾遍,明白即便問小八也不可能得到回答,便壓下心中驚異,伸手將《縛天訣》拿出來。
這本書很薄,雖內容超出謝厭以前所認知的範圍,且用語艱澀難懂,但他記憶力超凡脫群,不過一炷香時間就將整本書的內容完整記下來,而後將書重新放回去。
《縛天訣》分為三個部分。一為道法,修習感悟至大成後,或可到達另一種無人知曉的境界;二為符籙,符可治病,籙可驅使鬼神,對付惡鬼效果極佳;三為煉丹,丹藥可強身健體,提升體質,更易於道法修煉。道力越強,畫出的符籙效力越強大,煉製出的丹藥便越有效果。
謝厭在腦海中先翻開道法篇,逐字逐句去理解消化,他本以為自己初初接觸這種神秘力量,定會難以入門,卻未料,他僅僅在心中默念幾遍道法篇,體內便油然生出絲縷縹緲的道力,於丹田處漸漸沉澱。
難不成,這個《縛天訣》並非巧合?謝厭心中竟開始茫然起來,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他和小久到底經曆過什麼?難道他不僅僅是遊戲世界生出意識的一串數據嗎?
按照常理,他的天賦並沒有高到如此地步吧?謝鄢花費二十年都未能入門,總不至於自己剛默念幾遍,丹田就生出道力,就好像自然而然一般。
穿越的世界越多,他就越發覺得,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
正在他準備繼續修習道力之時,屋門一下子被人踹開,一人滿臉黑沉地急步進來,見到謝厭悠閒地坐在屋中,憤怒更盛,俊臉都有些扭曲,“謝鄢!你竟如此歹毒!”
對於虞錚劈頭蓋臉的唾罵,謝厭麵色無波,緩緩行至他麵前,一字一句道:“虞錚,那碗藥本來是給我喝的。”
如果這人願意聽從解釋,他可以不動手,但……
“放屁!你就是要毒害阿笙!”虞錚根本不聽他的解釋,一個看不上的繼室,自然完全沒法與自己的親弟弟相比,方才看到阿笙那麼痛苦的模樣,他就恨不得提劍而來。
啪!
“清醒了嗎?”謝厭直接揮手將他的臉打偏過去,冷冷道。
虞錚瞪大眼睛就要揮手反擊。
嘭!
“冷靜了嗎?”謝厭一腳將他踹出屋門,居高臨下問道。
這個人,是謝鄢一生悲劇的罪魁禍首,如今又如此不分是非黑白,謝厭實在手癢難.耐。
虞錚倒在地上完全懵住,臉上火辣辣地疼,被踹的胸口也陣陣發麻,此時的大腦一片空白。
自己居然被一個柔弱的哥兒給打倒了?怎麼可能!
“你聽好,”麵前哥兒清俊的臉上浮現一抹冷冽的笑容,不僅沒有抹滅他的姿容,反而讓這張臉愈加靈動,“我昨日新入府,今日辰時醒來,試問,一夜未出房間的我,是如何一大早在貴府膳房拿了碗,熬了藥,再去給虞笙灌下?”
虞錚正要開口反駁,謝厭又一腳踏上他的胸膛,直將他踩倒在地,“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你領兵打仗的時候也這麼糊塗嗎!”
謝厭本不欲想跟他浪費唇舌,但有些事不說清楚就沒法立威,就像小八所說,這世道惡鬼叢生,侯府勉強還算安全,在他有自保能力之前,他還需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他不希望自己在這裡修習道法的時候,某些人還要在暗地裡搞些小動作,擾他安寧。
剛才虞錚跑得太快,管家帶著仆役到現在才追到正院,見侯爺居然被繼夫人用腳踩在地上,頓時驚呼一聲,道:“保護侯爺!”
“我看誰敢動!”謝厭再次狠狠踩了一下虞錚,對上虞錚漸漸恢複清明的眸子,慢條斯理道,“那老仆言及藥湯為上好補品,可我有自知之明,如此珍貴的藥湯給我喝實在太過可惜,虞笙為待嫁之齡,讓他補身體才不算暴殄天物。我說的對嗎?”
管家和仆從被他的氣勢震住,俱站在不遠處一動不敢動,沒想到這位看似蠢笨柔弱的繼夫人竟然藏得這麼深!
他們侯爺本隻想著挑一位容易掌控、難以受孕、可以照顧孩子的繼室,卻沒料到繼夫人竟然出乎意料地彪悍。
“你讓我起來。”虞錚雖想明白這件事是誰作的亂,但不代表,他就能原諒謝厭的報複行為。
謝鄢本就孕痣暗淡,難以孕育子嗣,喝下那藥也不會有什麼事,但虞笙不同,他因孕痣鮮紅,或可嫁入皇家,如今被灌下毒.藥,雖及時受到救治,孕育能力沒有受到多大影響,但到底壞了身體,得仔細精養半年方能恢複如初。
這是他的親弟弟,他怎能不心疼?
謝厭經曆過這麼多世界,虞錚眼珠子一轉,他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於是冷笑一聲,“虞錚,對心懷惡意之人,我斷不會輕易放過,虞笙自作孽,惡果自食乃因果報應,你若因此報複於我,那就是你壞了這份因果!”
虞錚聞言,心中不禁一寒,他雖不太信奉因果,但如今世道確實亂象環生,道法便尤為可貴,眼前這個哥兒雖不擅道法,但謝氏畢竟擁有道尊傳承,他說的話,不可大意。
“此事我不再追究,但你不顧尊卑,傷害於我,此罪該如何?”虞錚可不想被一個哥兒殺了威風,若任他繼續囂張下去,這個侯府豈不亂了?
謝厭將腳挪開,漠然道:“虞笙害我在先,誣陷我在後,你不分青紅皂白冤枉於我,如今反要問我的罪?虞錚,你當真可笑至極。”
“你就不怕我休了你?”虞錚起身怒目而視,這人生得一副好模樣,卻如此奸狡狠毒,他真的選錯了人!
謝厭驀然一笑,“求之不得。”言罷看向虞錚,似在等他的休書。
然而,剛才還放下狠話的男人卻頓時閉口不答,他不是不想,而是時機未到。
謝氏雖沒落,但謝氏傳承未丟,隻是這份傳承外人不可知,他將謝鄢娶進門,不僅僅是因為他容易掌控、無法生育,究其根本,不過是想以他為突破口,拿到謝氏傳承。
他的這種態度在謝厭的意料之中。原劇情中,謝鄢被虞笙毀壞身體,後虞笙又派遣仆從以照顧他為由,貼身監視他。謝鄢也非真傻,自然心生提防,虞笙見一計不行,竟用謝鄢的親弟弟謝綏作為威脅,謝鄢隻好用《縛天訣》進行交換。
可沒想到,虞笙心思毒辣,居然還是將謝綏殺害!謝鄢痛恨不已,便使用他偶然得到的複活術,想奉獻自己設法將謝綏救活。但此種邪術擾亂陰陽秩序,不為正統道門所容,謝鄢因此受到道門追殺,卻在被追殺的過程中,誤入鬼窟。
彼時,他身體極度虛弱,鬼窟裡百鬼都想占據他的肉身,他抵禦不住,臉上身上全布滿令人恐懼的鬼麵瘡,儼然一副惡鬼模樣。
道門見此,將他視為罪惡滔天之人,立刻增派人手圍剿,謝鄢的意識逐漸被吞沒,隻剩下那些惡鬼驅使他的肉身,百鬼道行齊聚一人體內,根本不懼道門那些小道徒。
被追殺的過程中,他又吞噬不少惡鬼,愈加可怖,恰好印證了國師此前預言:百鬼聚,千鬼從,萬鬼生,世道將亂。
他們一致認為這說的就是謝鄢,於是道門合力之下,將謝鄢殺死。此戰中,一直在道門修習道法的虞侯之子虞琅,以哥兒之身,大放異彩,受到道門尊重,並收獲一位身份尊崇的道侶,受萬人景仰。
這僅僅是屬於謝鄢的劇情,但其實,那道批語並非謝鄢,謝鄢死後,世道再次大亂,而謝鄢此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為那位積蓄力量提供了充足的時間。
真正的萬鬼來襲,世道將傾。
“以後這個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謝厭丟下這句話,進屋關上門。
虞錚氣得咬牙,卻不得不忍下來。已經心生罅隙,再繼續下去,反而得不償失。
屋外人全都離開,謝厭讓小八繼續監視,自己則沉浸心神,修習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