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正麵雕刻一“謝”字, 背麵卻刻著“九”字,謝厭細細摩挲這枚玉牌,隻覺得雕工甚為眼熟, 仿佛是出自自己之手一般。
再次看向堂上的人身雕像, 一種奇異的直覺陡然襲入心間, 謝厭在心裡問小八:“你方才言及, 此像頗為眼熟,指的並非其容貌,而是身形姿態, 可對?”
小八看看雕像,又瞅瞅自家宿主大大, 突然驚叫一聲:“怪不得我覺得眼熟, 大大,他跟你超級像啊!”它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這時, 目光一直黏在謝厭身上的虞九叢, 施舍般地看向堂上的雕像, 頓時呆愣住, 神情怔然半晌,方輕聲說道:“阿鄢,你與他,好似一人。”
不論容貌, 隻言氣度。
雖雕像不能完全顯示出這位“祖師爺”的□□風采, 但即便如此, “祖師爺”與謝鄢給人的感覺, 竟奇妙地如出一轍,明明“祖師爺”是男子,謝鄢為哥兒。
謝鄢緊握手中玉牌,心神大震,如此多的巧合,讓他不得不多想,自己的身份或許真的並沒有那麼簡單。
而且,當他觸上這枚玉牌之時,確實有一絲熟悉感襲上心頭,不論是雕工還是字體,都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他無師自通,運出一絲道力,灌入碧色玉牌之中,隻見玉牌上忽然金光大盛,而後,急速沒入謝厭眉間!
“阿鄢!”
“哥!”
兩聲驚呼之下,謝厭突然倒下,虞九叢伸手接住,迅速將他抱起,問:“阿鄢房間在何處?”
謝綏慌亂無措,幸虧虞九叢還鎮得住,聞言直接往外跑,“這邊。”
將謝厭抱至房間,放在榻上,虞九叢見他神色安詳,呼吸平穩,身上並無不妥之處,頓時心下大定,對謝綏道:“他應該無事,想必是那位‘祖師爺’留下了什麼傳承。”
說起這個,謝綏恍然大悟點點頭,“應該是這樣沒錯,我記得小時候我爹跟我們說過,祖師爺確實留下一份傳承,但不知道是什麼,我和哥哥一直以為是《縛天訣》,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塊玉牌!”
方才那玉牌消失在謝厭眉心之時,謝綏簡直大吃一驚,他從來沒有想過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神通!祖師爺不愧是祖師爺!
“我在這陪他,你自去修習道法。”虞九叢麵對謝綏的時候還是比較溫和的,畢竟是自己未來小舅子。
謝綏乖乖點頭,自從哥哥教他道力運行方法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在修煉,虞九叢所言正合他意,他便飛快跑回自己房間。
而留在屋內的虞九叢,偷偷牽住謝厭溫軟修長的手,攥在掌心中,靜靜在旁等待。
被玉牌“砸暈”的謝厭,此時正身處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一眼看不到邊際。當玉牌進入自己眉心之後,他頓覺一股極為雄厚的道力灌注全身,因一時無法消化,他才不得不暫時封閉五感,循著玉牌的指引,來到此間世界。
莫非,這才是謝氏真正的傳承?
他閉目盤膝坐下,腦海中似乎有無數法訣閃現,但到最後,他能記下的也不過滄海一粟,可即便隻是一粟,那也遠超這個世界道門掌握的所有。謝厭沉下心神,仔細消化玉牌中的傳承。
他躺了幾日,虞九叢就守在旁邊幾日。
直到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寧靜。
收到虞笙的書信之後,虞琅氣憤至極。雖說道門中人不能因塵俗之事影響道心,但自己的父親與小叔被如此侮辱欺淩,就如小叔信中所言,既然謝鄢亦是道門中人,那他們也可用道門之法了結因果。
得到師父同意後,他再次下山回京。上次陪同他的師兄弟們這次依舊陪他一起,當然,他們表麵上是為了助威,但真正想法卻是想從謝厭那裡再求得極品符籙。
眾人各懷心思,使用神行符,一日千裡,迅速趕往京城。
虞琅給虞錚和虞笙喂了丹藥後,便在管家的帶領下,來到謝家宅院前。
因謝厭一直不醒,謝宅的大門便一直緊閉,虞琅自恃道門身份,自然不可能親自拍門叫人,於是說話漏風的管家隻好上前,一臉難堪地使勁兒敲門喊話。
這麼大動靜將謝綏從入定中吵醒,他皺皺眉,正要去前院開門,就見虞九叢神情陰冷,從哥哥房間走出,衣袍帶風,目光凜冽,不知使了什麼法子,那扇門無人自開,外頭一群青衣道袍的年輕弟子,儘皆闖入眼簾。
年輕弟子們見到高大俊美的虞九叢,頓時困惑不已,這不是謝鄢的宅子嗎?這個男人又是誰?
那日謝厭離開侯府,管家曾親眼見過虞九叢,他當時還為府中突然多出的不明男子感到驚疑不定,如今就又碰上了,不得不說,這人論相貌,比自家侯爺超出許多,就是麵色太過蒼白,眼珠子太過瘮人。
氣勢不凡的虞九叢出現在眾人麵前,虞琅自是不識他,皺眉問:“我找謝鄢,你又是誰?”
虞九叢陰森的眼珠子落在虞琅身上,蒼白的唇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見到長輩,為何這番態度?道門弟子,不過如此。”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故弄玄虛?”虞琅隻想找謝鄢,並不想節外生枝。
藏在虞九叢背後的謝綏,適時出來嘲諷一句:“你連你九叔公都不認得了?”
九叔公!虞琅迎上虞九叢陰冷的眸子,不自覺後退一步,兒時的陰影瞬間襲上心頭,他是九叔公?他怎麼可能是九叔公!九叔公明明長得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我要找謝鄢。”虞琅狠狠撇過頭去,對謝綏說道。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九叔公,他來此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謝鄢。
謝綏有虞九叢撐腰,做了個鬼臉,“我哥不在,而且他已經與你們侯府沒有關係了,你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他三番兩次辱我親人,我定要找他說個清楚!”若是此事不及時了結,他的道心必會受到影響,往後進階將會極為困難。
謝綏瞪大眼睛不滿道:“你好不講理!明明是你們侯府欺辱在先,如今卻要說我哥的不是!虞琅,你好不要臉!”
虞琅還從未被人如此斥責過,他白皙俊秀的臉頓時染上一層怒紅,“那他為何無故將父親與小叔毆打至重傷?為何又趁父親重病之際,用休書進行羞辱?他也是道門中人,就不怕道祖譴責嗎?”
“你都不怕,我哥有什麼好怕的?”謝綏冷哼一聲,“我們家不歡迎你,你趕緊走開!”
虞琅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轉向虞九叢,壓下心中莫名的懼意,認真道:“九叔公,您既身負虞氏血脈,為何對此事坐視不管,甚至還要維護外人?”
“不巧,我與虞氏也有因果未了。”虞九叢可沒忘記,困住自己的符陣用的是親人的鮮血,虞氏於他,已非親緣,而是仇敵。
話不投機半句多,虞琅不願再浪費唇舌,運起道力就要衝進去,他本以為虞九叢不過是一個恢複人樣的普通人,而謝綏修為尚淺,連道徒都算不上,自己一定很輕鬆就能衝入院子,見到謝鄢。
然,不僅謝綏這些天修為大有進步,單論虞九叢的實力,這些少年人加起來都打不過。
虞琅被虞九叢攔下,正欲憤怒出手,就聽不遠處一道裂空之聲傳來,眾人情不自禁抬首望去,隻見一張泛著金光的符籙急速俯衝而來,直逼虞九叢!
強橫的道力令虞九叢退後幾步,他陰森的眸子看向符籙襲來的方向,唇角微勾,看來背後之人終於坐不住了,但僅憑這一張符籙,根本無用!
阿鄢意識還未清醒,謝綏修為尚淺,他不能再隱藏下去,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尖銳的指甲泛起濃烈的黑色鬼氣,在符籙上輕輕一劃,眾人聽見一道裂帛之聲,見那張道力強橫的符籙,居然直接被男人的指甲劃裂!
那是什麼!黑色鬼氣?虞九叢是鬼?可他為何有肉身?還是說是有惡鬼占據了男人的肉身?
道祖在上!年輕人俱往後退出很遠,不敢近身。
“孽物!還不速速就擒!”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穿破蒼穹,如悶雷般在眾人耳邊響起,半空中,一人手執拂塵,慈眉善目,身著潔白國師服,急速而來,道力直接針對虞九叢而去!
國師!連國師都被驚動了!這個虞九叢一定是個厲鬼吧?沒想到謝家竟與厲鬼為伍!
道門弟子全都仰首看著兩人鬥得不可開交,金色光芒與黑色鬼氣相撞,幾欲引起天地震動。國師修為已至道尊,乃當世最強者之一,虞九叢雖天賦絕倫,但畢竟修習鬼術不久,無法與之長時間抗衡。
思及謝厭還在昏睡,不能被打擾,虞九叢雙眸漸漸全然變黑,雙手指甲亦開始瘋長變黑,眾人頓時隻見無數惡鬼從四麵八方湧來,聽其號令,朝著國師蜂擁而去。
小鬼難纏。
這些惡鬼的威力雖不及國師,但勝在數量奇多,道門子弟們不得不祭出武器,與惡鬼對抗。
然道尊的實力非常人可以想象,國師撒豆成兵,用符籙召喚出許多陰兵,那些陰兵專門用來克製鬼魂,惡鬼見之,躲避不及的紛紛被陰兵鐵鏈纏住,去往地府。
惡鬼退散,虞九叢壓力劇增,被國師擊中胸口,倒地吐血,謝綏急忙跑過來將他扶起,就要衝上去與國師對陣,他的修為與國師之間隔著一道鴻溝,虞九叢自然不能看著他送死,就在國師的拂塵即將擊中謝綏之時,他長袖一展,將謝綏拽到身後,自己卻被擊飛出去。
“你以人身修煉鬼術,世所不容,”國師拂塵一揚,居高臨下俯視虞九叢,聲音波瀾不驚,“然道法包羅萬象,本尊不忍你誤入歧途卻無人指點迷津,不若隨本尊回去,本尊自會助你恢複如常。”
眾道門子弟俱被國師風采所折服,虞琅皺皺眉,原來九叔公竟然偷偷修習鬼術,怪不得變成那副可怖的模樣,國師實在心胸廣闊,希望九叔公歸降國師之後,會向往正道,而不是為虎作倀。
所有人都認為國師心地慈悲,但謝綏卻莫名從國師眼神中感受到一種惡意。
“你騙人!”他大喊一聲,“侯府的那間院子被人施法吸引無數惡鬼,你怎麼不去助虞叔叔脫離困境,卻讓他被惡鬼強占身體二十多年!”
一個小少年的話自然無人在意,國師揮袖將他掀翻在地,取出符籙,運起道力就要往虞九叢身上擲去!
“聶塵!”一隻少年鬼突然出現在虞九叢身旁,瞪大眼睛看向國師,“多年未見你竟成了大堯國的國師?原來你當年殺我全家就是為了掠取道法?”
此鬼是誰?為何稱呼國師為“聶塵”?國師似乎不姓聶吧?
國師操縱的符籙停滯,他施舍般地看向聶明,平靜道:“本尊不知你所言,本尊見你並未做過惡,還是儘早輪回轉世為好。”
聶明怎麼可能會去輪回轉世?眼前這人即便麵容不再少年,可他還是看出來,這就是自己一直想見的人——聶塵!
他想見聶塵,不是因為思念,而是因為仇恨。聶塵當年不過是他家的奴仆,卻因覬覦他們家的傳承,用詭異邪術將他們一家人悉數斬殺!這麼多年自己一直徘徊陽間,就是為了找到他報仇!
“聶塵,你殺人奪取我聶氏傳承,做下此等惡事,就不怕道祖降下天雷懲罰?”聶明憤怒至極,鬼臉都有些扭曲。
國師顯然沒將他的話當回事,道:“道祖在上,倘若本尊真的做過此等傷天害理之事,緣何至今未曾受過天雷懲罰,而是成為道尊,並任國師一職?你若不願去輪回,便速速離去。”
身為道尊,他不能在世人麵前輕易對付一個從未為惡的鬼,聶明是一隻善鬼,在場道門中人俱不能將他如何,但若聶明依舊糾纏不休,他便會請陰司前來,將聶明帶回地府,迫其投胎轉世。
“你之所以還能享受道尊之榮,擔任國師一職,不過是因為這些年設法攫取旁人的氣運,有天道庇佑,才會避開道祖神威。”清冷的嗓音從院中傳來,一道青色衣袍出現在眾人麵前。
謝鄢!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為何他們毫無所感?
“哥!”謝綏驚喜喊道,卻在觸上謝厭深幽如淵的眼眸時愣住,他怎麼感覺自家哥哥變得比那個國師還要恐怖了?
虞九叢在人前維持的陰狠,見到謝厭之後頓時消散不見,轉而一臉委屈,但還是首先關切問道:“阿鄢,你身體怎麼樣?”
謝厭伸手替他抹去唇角的鮮血,神色溫柔至極,卻在轉身麵對國師之時,瞬間變得極為冰冷,一句廢話也無,掌中道力化為利劍,直直刺向國師!
國師本看不出謝厭的修為,以為他隻是個沒有修為的哥兒,但謝厭一出手,他便感受到一股極強的威勢,這是他成為道尊以來,從未遇到過的勁敵!
莫非傳言中的謝氏傳承果真厲害至此!竟讓一個修為低下的哥兒脫胎換骨,甚至超出他幾十年的修為!
他的猜測沒有錯,謝厭拿到的那個玉牌的確才是真正的傳家之寶,隻是這個傳家之寶一直無人打開,直到謝厭觸上那個木匣子。
那枚玉牌中存聚不啻於道尊修為的道力,這些道力悉數傳給謝厭,且玉牌中還存有無數道術,隻是大部分道術無法在這個位麵出現,隻有少許可以存在這個位麵的上乘道術,被謝厭儘數學會。
如今他的實力,已經不弱於國師。謝厭隱隱有些懷疑,那位“祖師爺”之所以留下玉牌傳承,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
國師祭出拂塵抵擋,拂塵卻被謝厭的道力化為齏粉,重蹈澹台雲拂塵的覆轍。眾人皆驚,這可是國師的拂塵,堂堂道尊的拂塵這麼輕易就能被人粉碎的嗎?還是說,這個謝鄢的實力已經在道尊之上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虞琅眉頭緊鎖,指甲掐進掌心都毫無所覺,他盯著謝厭將國師擊倒在地的身姿,竟恍然生出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
“噗!”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阿琅!”師兄弟們紛紛將他圍住,一擅長醫術的師兄替他診脈查探,驚訝道:“阿琅,你現在道心不穩,體內道力紊亂,快凝神靜心!”他說著掏出一枚丹藥,塞入虞琅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