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聖醫穀求醫的, 為鳴劍山莊的少莊主柯少揚, 陪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好友,陸家堡少堡主陸謹。
柯少揚麵貌清秀, 身材頎長, 看起來溫文爾雅,陸謹則與之相反,身材高大健碩, 麵容冷峻, 乍一看很不好惹。
兩人皆出自武林世家,薑乘風並沒有端架子,而是相當溫和地將兩人帶進聖醫穀。
“晚輩見過薑神醫。”柯少揚稍稍行禮,很有禮貌, 陸謹卻抱著劍,仿若一尊冰神, 冷冷站在他身後。
“柯少俠不必多禮,”薑乘風見桌上茶壺裡居然沒有熱茶, 不得不喚來謝厭, 道, “去燒壺熱茶來。”
一直低首的謝厭提著壺走出去, 沒引起柯少揚和陸謹的絲毫注意,柯少揚因為自家父親的傷情,心中正火急火燎, 能維持麵上的淡定已實屬不易。
“薑神醫, 家父此前被五毒派苗無柳所害, 如今雖用內力壓製,但並非長久之計,還請神醫撥冗前往山莊,為家父解困!”俊秀的少年懇求道。
薑乘風捋捋美髯,目中精光閃現,“據說苗無柳的紫煞掌中含有劇毒,且其毒相當複雜,薑某恐怕……”
“薑神醫不必憂心,”柯少揚明白他話中之意,“說實話,晚輩此前已為家父尋求過大夫,可是……即便家父最終還是亡於紫煞掌,鳴劍山莊也定不會因此對薑神醫生怨。”
江湖兒女自然不會因為大夫救不了命,而對大夫喊打喊殺,柯少揚自恃還有幾分風度。
薑乘風思及自己解了謝厭身上之毒,那毒亦出自五毒門派,可見紫煞掌定也不是難題,正欲答應,便見謝厭提著一壺熱水踏進來。
粗布麻衣,足上穿著草鞋,一頭烏發鬆散地束在腦後,提著壺的手纖細修長,白皙如玉,與粗糲的茶壺一襯,愈加令人心生憐惜之情。
柯少揚陡然一愣,他素來風流,但卻不下流,他喜愛欣賞美人,可從不會唐突,方才他因親人病痛焦急,沒能注意謝厭,如今薑乘風眼看要答應,他稍稍放下心來,便從謝厭執壺的手移至他側臉上,呼吸頓時微微一滯。
“這位是?”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一直沉默的陸謹,忽然抬眸看向謝厭,目光銳利如刀。
薑乘風正欲開口,就聽謝厭道:“在下乃聖醫穀雜役,柯少俠見笑了。”
謝厭邊回答邊抬首,迎上柯少揚的目光,隻見他眼底一瞬間閃現出驚豔之色。謝厭神色無波,倒完茶正要離開。
“你叫什麼名字?”柯少揚幾欲離開椅子,卻又覺得自己太過孟浪,硬生生強壓下去。他見過的美色無數,但那些美人全都脂粉飄香,美衣華裳,七分美色也能堆成十分,可像麵前少年這般的姿容,他還是頭一次見。
容貌昳麗,氣質不俗,嗓音動聽,幾乎沒有瑕疵,這樣的美色竟被蔥蘢山穀遮掩住,實在暴殄天物!
“咳,”薑乘風在柯少揚看不見的地方,凶狠瞪了謝厭一眼,繼而笑著對柯少揚道,“柯莊主的傷情要緊,不如即刻啟程?”
他方才還慢悠悠的,如今卻急匆匆要走,柯少揚也非蠢人,但也不想深究,便起身道:“多謝薑神醫。”
薑乘風有些心虛,他知道自己拿人試藥是歹毒之事,所以他並不願意讓謝厭出現在人前。前世的謝厭因病痛,一直待在自己屋中,從未見過外人,但這一世終究有所不同。
“薑某先去準備。”他得帶上藥匣和金針,踏出屋子的時候,冷聲吩咐謝厭,“還不去整理藥材?”意圖將他支開。
謝厭在柯少揚戀戀不舍的目光中離開,柯少揚輕歎一聲,若非父親病情,他定要去認識一下美人。
他看向陸謹,正要說什麼,卻見這個素來冷漠的好友,竟直直盯著美人離開的方向,兀自發愣。柯少揚眉梢一挑,不禁調侃道:“陸少俠,你也覺得他好看是吧?”
誰知陸謹竟搖首道:“非覺好看,隻是覺得麵善。”
“我看不是麵善,而是……”柯少揚揶揄笑笑,拍拍他的肩,“真是難得啊,我支持你!”
陸謹依舊沒什麼表情,任他如何戲謔也無動於衷,到最後,柯少揚忽生一個想法,道:“不如我們讓薑神醫將他帶上?”他越想越覺得可行。
等薑乘風提著藥匣過來的時候,柯少揚立刻說道:“薑神醫,聖醫穀距山莊少則五六日的路程,不如將您那位藥仆也帶上,這樣一路上還能照顧神醫一二。”
薑乘風本想說自己不需要照顧,但一觸及陸謹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因心虛便吞下話頭,裝作隨意道:“他不喜出門。”
他雖是神醫,但在江湖上不過初露頭角,且聖醫穀本就因他師父而出名,他想獨自撐起聖醫穀非是易事,在江湖豪族陸家堡麵前忍不住有些氣弱,畢竟陸家堡的人是出了名的凶狠,尋常人壓根不願與之為敵。
柯少揚與陸謹認識多年,自然比較了解他的脾性,覺得他自看到那位美人後,就有些不同尋常,他是個愛看熱鬨的性子,隻覺得要是將美人一起帶上,定能看到陸謹更多異常。他倒不是不擔心自家老爹的情況,而是因為他爹一個月內沒有性命之憂,且他對薑乘風能治愈紫煞掌的毒其實並不抱有多少希望。
“薑神醫,晚輩突然有些不方便,不知穀中茅房何處?”柯少揚忽然捂著肚子問道。
薑乘風指了指方向。
柯少揚立刻躥出去,還不忘給陸謹遞個眼神。屋內隻剩下薑乘風和陸謹。陸謹身形高大,氣質冷冽,抱劍而立,給人壓力很大,薑乘風雖猜到柯少揚要去做什麼,但因為陸謹的存在,他也不太敢冷下臉色拒絕。
罷了,屆時給謝厭喂顆毒.藥,諒他也不敢多言。
柯少揚習武十幾年,耳聰目明,很快判斷出謝厭所在處,興衝衝跑過來,就看到安靜擺弄藥材的少年,金燦燦的陽光將他籠罩,仿佛給他披上一層流光四溢的華裳,少年容色妍麗,氣韻天成,柯少揚隻覺得心臟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一般。
“喂,”他怔愣幾息後,低聲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直起腰,手上還拿著一株藥草,聞言看向他,輕聲道:“謝厭。”
問清具體是哪個字後,柯少揚忍不住皺皺眉,“誰給你起的名字?”
謝厭笑而不答。拋去他原本被正道圍攻致死的結局,其實他與這些江湖人士本無仇怨,且麵前這個江湖少俠也挺有意思的,看起來不太令人討厭,也算是明白事理之人。
柯少揚也不管那麼多,直接道:“你與我們一起離開山穀。”
“可是薑神醫勒令我不能離開這裡。”謝厭搖首拒絕。
柯少揚心裡疑惑更大,薑乘風方才說是謝厭不願出門,現在謝厭卻說是薑乘風不許他出門,這兩人實在有些奇怪。
管不了那麼多,他直接拉住謝厭的衣袖,道:“薑神醫已經同意你與我們一起,不用擔心。”
謝厭隻好隨他離開院子。
兩人一起來到屋內,薑乘風見狀果然沒說什麼,但看向謝厭的目光極為冰涼,謝厭神色淡淡,沉靜的目光讓薑乘風心裡一驚,這個少年似乎開始脫離他的掌控了。
柯少揚和陸謹騎馬而來,但也特意給薑乘風備置了馬車,馬車可容三四人,兩人入內還算寬敞,謝厭和薑乘風一同坐在馬車內。
“翅膀硬了。”薑乘風冷冷望著謝厭,低聲說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隻要他將柯莊主的紫煞掌治好,諒柯少揚和陸謹也不會因為一個區區美人而為難他。
謝厭抬眸,倏然輕笑,“你可知,五毒派的毒不是你那些粗劣的藥湯解的,而是我自己解的。”言罷,他趁薑乘風驚愣之際,迅速伸手捏開他的下頷,往他嘴中投擲一顆褐色藥丸,藥丸入口即化,薑乘風想吐也吐不出來。
“小點聲。”謝厭唇角微微勾起,姝麗的容貌瞬間變得生動起來,愈加令人心醉,可此時的薑乘風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麵前的少年是一朵鮮豔奪目的食人花,用華麗的外表欺騙世人,待世人放低戒心之後,再一擊即殺。
“你給我吃了什麼?”薑乘風身上沒有傳來痛感,心中雖忐忑,但並不慌亂,畢竟在他眼裡,謝厭不過曾是南風館的一個兔兒爺,能懂什麼藥理?至於他方才說的胡話,自己隻當沒聽見。
謝厭悠閒地靠在車壁上,“你本想喂我毒.藥控製我,我隻好先下手為強,放心,這毒一月之內不致死,也不會痛,至於一個月後,就看你能否解毒,否則必會暴斃而亡。”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如喃喃低語,隨風逝去,馬車外騎馬的兩人壓根聽不見,但薑乘風聽得清清楚楚,觸及謝厭冰冷漠然的目光,全身雞皮疙瘩乍起。
他不知那到底是不是毒.藥,便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是毒.藥,定會出現症狀,他就沒聽說過能讓人暴斃而亡卻在之前毫無動靜的毒.藥。
謝厭不再管他,坐在車內修習內功。
馬車外,柯少揚和陸謹並肩而行,他湊近陸謹耳邊,小聲道:“他叫謝厭,你記住了?”
陸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柯少揚將之前找謝厭時的對話告訴他後,皺眉道:“你不覺得他們很奇怪嗎?謝厭身為雜役,麵對薑乘風時並未顯現卑怯之態,甚至還與主人同車。薑乘風對謝厭似乎有種管控欲,不願讓他出穀見人。你幫我分析分析,這到底是咋回事。”
不得不說,柯少莊主不愧是鳴劍山莊的繼承人,有時候直覺還是相當準的,“你我認識多年,你說麵善我就信你,現在人就在身後,你要不要再仔細瞧瞧,看他到底像誰,”他說著,又變得不正經起來,“或者說,你倆曾見過麵?”
陸謹理都沒理他,不過他確實覺得謝厭似曾相識。
五日後,四人抵達鳴劍山莊,薑乘風坐了五天馬車,感覺全身都要散架,再加上內心深處對謝厭那顆藥丸的恐懼,雙重煎熬下,竟變得憔悴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