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們七嘴八舌,開心地笑做一團。
沈尋看著這些學妹們,也不由得露出溫柔的笑來,但他很快想到什麼,一顆心又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不過還好,就在這群孩子們興奮褪去、問出“畢業後學長你去了哪裡”這樣的尷尬問題之前,沈尋的經紀人紀遠的電話來了,說畫的價格已經談妥,讓沈尋過來簽合同。
沈尋向這些活潑的學妹們歉意一笑,借機脫身,回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裡,一個穿著高檔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對著經紀人紀遠高談闊論。
“……說到這畫,國內國外的水可深得很,一般人都不了解,也就我有幾個朋友是在外國開畫廊的,跟我說了一些內情,才能揭開這冰山一角……”
“……這個畫啊,說是藝術品,可能看懂的有幾個人?看畫的附庸風雅,賣畫的為了利益……”
“……彆看這些畫畫的自詡什麼藝術家
,藝術家就不用吃喝拉撒睡了?藝術家就不用花錢了?大家都是吃五穀雜糧的,這些藝術家指不定吃的還沒我好,那你清高個什麼勁兒?你沒錢傲什麼傲?小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哦,對了,還有那梵高。小紀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梵高他死了,他的畫賣得起來嗎?還有那些所謂的現代藝術,那些誰都看不懂的亂七八糟狗屁不通的玩意兒,為什麼有人肯花錢?他們難道真的是看上畫了?”
沈尋眉頭緊蹙,刻意放重了腳步,暗示這位開著畫廊卻恨不得代替總統發言的爹味男趕緊閉嘴。
也還好這周老板心裡還是勉強種了些樹的,知道不能指著和尚罵禿驢,訕訕一笑,沒再對國際形勢做出重大決定。
沈尋在休息室坐下,拿起了合同,隨便一掃,熟練地從合同上揪出了各個畫的價格。
他目光一頓,望向自己的經紀人紀遠。
紀遠苦澀一笑,沒有說話。
於是沈尋又望向了周老板。
“周老板。”沈尋心平氣和,沒有半點怒氣,“您覺得我的畫,隻值這個價格嗎?”
沈尋一一指過自己耗費心血畫出的三張畫。
“《遠山》,2000;《向日葵》,4000;《星光墜落之地》,5000,共計11000?”
在沈尋所指的方向,是兩張中型的風景畫與一張大型海景畫。其中風景畫的結構穩定,用色大膽富有力量,絢爛像是火焰一樣;而那副大型的海景畫明明畫的是海,偏偏輕巧纖麗,上色更是精彩絕倫,令這畫中的海如蒙上一片朦朧輕霧,美麗宛如夢境。
這樣的畫,是沈尋的心血之作,自問不遜色於任何新生代畫家,哪怕是那位隨便一幅畫都1萬美金起拍的“新銳畫家沈雲起”,他都敢於叫板。
但偏偏這周老板給他的價格如此可怕。
——2000,4000,5000。
沈尋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三個數字。
周老板毫不心虛,張嘴就來:“沈老弟,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你這按照畫的好壞定價格的觀念落伍了!現在的社會,誰關心你畫得怎麼樣?大家隻關心你的名氣!你名氣高,畫就賣得好,名氣低,當然就隻有這個價了。如果沈老弟你還是十年前拿新人展最高獎的你,
哪怕你畫個圈,老哥我都肯出五萬,並且保證幫你把畫炒到十萬以上!但你現在……嗐,沈老弟你明白的,我就不多說了。”
沈尋再次看向紀遠。
紀遠使勁兒給沈尋使眼色。
“不會再有人出更高價了!就這樣賣了吧!”
紀遠的臉上像是寫著這樣的話。
沈尋麵色平靜地收回目光,輕輕垂眼,長長的眼睫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陰影。
“好。”沈尋平靜說,“周老板你準備用什麼方式付錢?”
周老板與經紀人紀遠都鬆了口氣。
周老板笑得誌得意滿:“微信怎麼樣?”
“還是支付寶吧。”
沈尋乾脆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收到周老板發來的一萬一。
沈尋看著這一萬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下一刻,周老板感到手機一振,定睛一看,竟看到沈尋又將這一萬一發了回來。
“沈老弟你這是——”
周老板話沒說完,就看到沈尋來到那三幅畫前,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唰唰唰三下,毫不猶豫地割破畫布。
一連三聲畫布撕裂的聲響,竟如同心臟皮肉被撕開的聲音。
這三幅絢爛而生機勃勃的畫,就在周老板和紀遠眼睜睜的注視下化作廢紙。
紀遠目瞪口呆,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周老板則是倒抽一口涼氣,按著心臟,喘不過氣來,手抖抖索索地指向沈尋:“你,你,你竟然……”
沈尋轉身,麵對周老板時不慌不忙,隻微笑著舉起手機,展示轉賬界麵。
“賠償金已經付了,我們兩清了。”
沈尋聲音一如既往溫柔。
“那麼,再也不見,周老板。”
沈尋禮貌點頭,轉身離開。
在走到休息室門口時,沈尋腳步又是一頓。
“對了,還有個常識我想要告訴什麼都懂的周老板你。”
“真正的有錢人,不會刻意去追求高檔西裝,因為他們的所有衣服都是定製的,所以也不會有像周老板這樣露出完整商標的機會。”
沈尋輕笑一聲,像是溫柔又像是嘲諷,而後揚長而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