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2 / 2)

“親愛的小姐,我們還等著您的監護人簽字呢。”金發洋人經理對她記憶深刻,一臉諂媚地笑,“上次的表格您或許丟了,這是一張新的。隻要填妥交回,我們保證半小時內辦妥您的開戶手續。”

林玉嬋回頭冷笑:“抱歉,我性格歇斯底裡,我的監護人不讓我管錢呢。”

她現在身上藏著一千八百英鎊現鈔,貼身緊纏在腰間胸口。

一遝厚厚紙幣,跟著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搏動。

其實現在的英鎊和一百多年後的英鎊鈔票還是頗有不同的——一張單麵單色印刷的大白紙,背麵均為空白,唯一的防偽標識是正麵的水印。在林玉嬋看來,簡直是漏洞百出,二十一世紀隨便一個小作坊都能造假。

不過對於十九世紀中期的科技水準來說,防偽手段已經算是很先進。

相比之下,大清朝新近發行銀元,防偽手段漏成篩子,導致各種民間非法鑄幣,貨幣信譽儘失,誰都不愛用,那才是扶不上牆。

一千八百英鎊,相當於七千二百銀元,夠買個幾進幾出的豪華大宅。

即便是在同時期的歐洲,這也是一筆巨款。能買三百多頭奶牛,是一個英國小工匠二十年的辛苦工資。

按照當年楚老板的訛詐標準,能贖三個蘇敏官。

當然這錢大部分不歸她。博雅虹口茶葉訂單的餘款,由於提前兌現,已經打了九折。大半要用來還容閎進貨毛茶的貸款,剩下的,扣除成本,再跟容閎對半分,才是她到手的利潤。

不過……這一切都建立在容閎平安釋放的前提下。

現在,她決定緊急征用這筆錢的使用權,誰都彆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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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還在路上等。車夫不知道一個小姑娘去銀行能乾嘛,以為隻是看個熟人。

林玉嬋身攜巨款,儘量做出尋常的表情,跳上馬車,回到義興。

“鵬哥,”她先塞給石鵬一百英鎊,“煩你派人去衙門……”

石鵬不用她說完就懂,然而他極少過手英鎊,沒接錢,先去櫃台翻彙率表。

“林姑娘,太多了,”他回來笑道,“彆著急,一步步來。若一下砸那麼多錢,狗官真會以為抓到大魚了。”

林玉嬋知道自己是純外行,這事最好完全放手,還是慷慨地把鈔票往他手裡一塞,“你們先用著,這裡還有大夥的辛苦費,不能讓你們白幫忙。若有剩下,回頭我再來取。”

石鵬於是愉快地接了。老板不在,大家賺點外快。

“好。有這點錢,至少容先生到了獄中,鞭子酷刑、餿飯臭水,可以給他免掉。生病了也能請個大夫。你放心。”

這錢還沒攥熱,又見林玉嬋披上衣服要出門。

“哎,林姑娘,你又要去哪?”

夥計們從沒見過精力這麼充沛的小姑娘。今日遇到事,她一沒慌二沒鬨,反倒不同尋常的亢奮。

林玉嬋回頭答:“美領館!”

石鵬忙道:“洋人衙門歇得早。現在四點鐘啦,約莫已經關門。你快回去歇著吧。若有進展,我們自會通知你。”

這一句提點,亢奮的小姑娘才驚覺時間已晚,撲通坐下,像個鼓鼓的小球,慢慢放氣,眉眼中立現勞累。

真要命……

“對了,”她終於想起什麼,疲憊地從包裡抽出一張棉花訂貨單,上頭還有蘇敏官的簽名批示,“這個幫忙結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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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回到博雅虹口,跟周姨收拾了半天鋪子,確保沒有一絲一毫跟太平天國、造反、或是天地會有關的蛛絲馬跡。

周姨察覺出事,但職業素養所限,也不敢細問,隻是旁敲側擊道:“夫人,這裡就咱們兩個女人,如何應付官府巡捕?——那個蘇先生呢?把他請過來撐個門麵也好啊。”

林玉嬋苦笑:“我倒是想。”

眼下沒退路。兩個女人,一夜之內,必須把整個院子清理乾淨。

跟容閎的生意往來信件太多,錯綜複雜,隻能留著。她和周姨對好口詞,萬一官兵來訊問,她就是個獨立的茶葉加工商鋪,對容閎的生活做派一無所知。

晚上,努力閉眼休息,就是無法入眠。到了後半夜,才疲憊至極,沉沉睡去。

空降大清以來,頭一次真正體會到,帝國的鐵拳打在自己身上——還隻不過是擦了個邊,那滋味真令人難忘。

憑一枚語焉不詳的印章,一個好好的守法大活人,說鎖上就鎖上,說帶走就帶走。連個立案通知都沒有。

其實最壞的結果,容閎人頭落地,她受牽連,財產全沒收。有義興保護,估計腦袋沒事。

也不是滅頂之災。回到原點而已。

但已經讓她半夜睡不著覺,腦海中閃過無數悲慘的畫麵。

林玉嬋不禁想,像太平天國、天地會、還有那許許多多的農民起義組織,敢和這餘威尚在的帝國正麵叫板,鐵拳隨時一拳穿心,又需要多大的勇氣?

縱然他們因循守舊、路線有問題、有腐化、有內訌、有各種局限性……

單這份勇氣,已足以令後人深深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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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有人砰砰叫門。

林玉嬋心裡已有準備。打開門,幾個扛槍的華人巡捕圍上來,個個麵露凶相。

“有男人嗎?怎麼就你們兩個?女人做什麼生意?賣什麼的?執照證件呢?”

林玉嬋跟周姨相對看看,都從對方眼裡看出慌亂之色。

兩人昨晚已互相打了半夜的氣,又把鋪子整理乾淨。但畢竟都是女人,驟然這麼多氣勢洶洶的大男人,帶刀帶槍的嚇唬人,不可能完全穩住。

她規規矩矩地自我介紹。沒說兩句,巡捕一張搜查令懟到她眼前。

“對不住,例行公事。”

然後四散開來,開始檢查。

巡捕們隻是“聯合執法”,抓到反賊移交大清,他們也沒獎金,原本不必太仔細搜查;但一個純女人主事的商鋪,本身就十分可疑,萬一是樓鳳暗門子呢?

工部局最近嚴打暗娼。要是抓到一家,那可是巡捕的績效。因此反倒搜得認真。

林玉嬋聽到鋪子裡有茶葉罐翻倒的聲音,剛要著急,周姨拉住她。

“夫人,這些咱們以後再收拾。”

咣當咣當,抽屜被打開,然後是她的衣櫃。

林玉嬋被周姨拉在廚房裡,暴躁地踱步。

忽然有人看到了臥室裡的保險櫃,眼睛發亮,把林玉嬋叫來。

“你一個小本生意人,寡婦,為什麼要置辦這個?”

林玉嬋冷靜說:“當初貪便宜買的,放幾件首飾。之後被人騙了錢,首飾賣掉還債了。”

不等巡捕催促,她主動開鎖。

櫃子裡空空的,隻有幾張舊紙。

巡捕嗤之以鼻,啐一口離開。

林玉嬋把蘇敏官的借據鎖回保險櫃,暗中鬆口氣。

這裡頭要是鈔票銀票,她不拿出一遝來孝敬巡捕,多說不過去啊。

……

半小時後,巡捕無功而返。

說“無功而返”也不準確,因為人人滿載而歸,抱著她的茶葉談笑風生。

還有人摘了園子裡的花,順了她幾件美貌茶具。

“好啦,沒事啦。小寡婦,你規矩賣你的茶葉,彆亂做其他生意哦!哈哈!”

林玉嬋咬著牙,簽了搜查告知書,朝巡捕假笑道彆。

粗略檢查了一下,大約損失一百兩銀子的貨。倒是可以接受。

幸虧她不是開金店的。

在大清做生意,這些都算“正常支出”,回頭記在賬上就行了。

起碼這一小關過了。博雅虹口暫時保下來。自己也應該不會被當容閎“同謀”給砍了。

她讓周姨收拾殘局,自己放心不下,打算去博雅總號看看。

拐到街角,人影一閃。

她認出來,是義興的袁大明。

林玉嬋心中一暖,朝他比個“安全”的手勢。夥計迅速退回弄堂裡。

這一角錢交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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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博雅總號就沒這麼幸運了。林玉嬋剛轉過路口,遠遠就看到花園門口拉著警戒線。院子裡,常保羅被幾個巡捕圍在中間,正在接受詢問。

常保羅平日說話慢,稍微急一點就臉紅上頭。此時秀才遇到兵,一張白皙圓臉脹成紅月亮,雙手比劃壯聲勢。

其餘賬房夥計蔫頭耷腦,立成一排。

還有個不認識的華人,也在和巡捕交涉。他二十歲上下年紀,穿綢衫,體格有些羸弱,但寬額頭,大眼睛,顯得很機靈。

他遞給巡捕隊長一封手寫信,然後在幾張文件上簽名。

十分鐘後,巡捕散去。林玉嬋才快步走來。

博雅洋行花園裡的花花草草被踩壞了一半,比楚南雲上次帶馬仔來訛錢,更受許多摧殘。

大門敞開,裡麵貨架七零八落,值錢的貨物通通不翼而飛。樓梯上也有不少腳印,夥計們垂頭喪氣,找到掃帚簸箕,開始一點點的搞衛生。

常保羅朝她拱手,苦著臉說:“林姑娘,你那裡是不是也被搜過了?”

林玉嬋一怔,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隨後想起,以往不論

作者有話要說:小白出差,拚命拉進度條ing....

現在是嬋嬋獨當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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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觀應(1842年-1922年),原名官應(又是個名字裡帶官的)。廣東香山縣人。他是中國近代最早具有完整維新思想體係的理論家,揭開民主與科學序幕的啟蒙思想家,也是實業家、教育家、文學家、慈善家和熱忱的愛國者。他和唐廷樞、徐潤、席正甫並稱為晚清“四大買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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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有個著名景點“鄭家大屋”,就是鄭觀應退隱後的居所。

不過他現在就是個20級小號而已,不是大佬哈。

鄭觀應的曾孫鄭克魯,是著名翻譯家,上海師大教授,翻譯了《基督山恩仇記》《茶花女》《悲慘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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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還有個八卦,容閎有個繼孫叫容永道,是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創始人之一、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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