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 173 章(1 / 2)

林玉嬋才不理會這激將法,係上挎包,懶懶地說:“不會跳舞。沒興趣。”

洋人籌辦的社交酒會,一般沒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人什麼事兒。有時候會象征性地邀請幾個中國官員,表明自己華夷親善、融入本地的意願;但多半不會出現中國女眷。

就算她是個受邀參加的例外,到時混在一群高貴的“人上人”裡,承受他們那東方獵奇主義的好奇目光,想想也很沒勁。

她唯一一次誤入的洋人舞會,被赫德拉著跳了兩支舞,感到周圍紳士太太看她的眼神——怎麼說呢,友好的讚賞的居多,但那種凝視的味道很明顯,就像在暖房裡看到一隻會說人話的珍稀小孔雀。

換作一個出身開明家庭的大清姑娘,被驟然拉入這種熱鬨的、高規格的場合,扛過了最初的羞怯,也許會覺得受寵若驚,甚至若她有強烈的自尊心,也許會格外表現一下,以提升華人在洋人眼中的形象。

但林玉嬋沒這個自我表現的積極性。還是讓洋人們自己玩吧。

所以早些時候,赫德也提到請她去酒會,她猶豫沒應。

維克多隻道她是害羞,連忙說:“今天不一樣,你可不是唯一的中國姑娘!——常勝軍官馬戛爾尼先生,他的新婚太太是個可愛之極的湖北女孩,今日的酒會就在他家舉辦,就是為了向社交界介紹這位中國太太的!如果有彆的中國姑娘參加,相信馬戛爾尼太太會很高興……”

這下林玉嬋驚訝:“真的?不是港澳華裔、南洋華裔……是個本土的中國姑娘?”

維克多得意地點頭。

這還真挺新鮮。林玉嬋想,難怪赫德一看到自己就提邀請,想必也是知道,酒會上有和她同文同種的中國女子,有的可聊。

如果忽略跟某些鼻孔朝天的洋人打交道的不愉快,今日這個酒會,大概會聚集不少大腕官商,且男女混雜,(按中國標準)禮數隨意。不論是探聽市場動向還是打探海關最新政策,都是個難得的機會。

如果她還能和那位馬戛爾尼太太搭上話……

她眼中出現一道光明錢景,把心裡的小天平悄悄撥動了一下。

林玉嬋笑著站起身。

“真巧,赫德先生也邀請我去呢,你晚了一步。”

維克多氣得攥了雙拳。上司截胡,他隻能忍著。

“那,林姑娘,”他眉毛耷拉著,眼中楚楚可憐,“還有兩個鐘頭。我去陪你置辦身衣裳?你這種風塵仆仆的旅人裝扮肯定不適合跳舞……”

“哎呀,說的是。多謝提醒。”林玉嬋笑盈盈接話,,“這種事我男朋友最在行。我找他去準沒錯。”

維克多:“……”

剛覺得跟姑娘聊天漸入佳境,冷不丁被她甩一臉狗糧,大鼻子都氣歪了。

“不行不行,”他趕緊作關心狀,跑到她麵前,“中國男人心眼很小的,你那個陰險狡詐的野蠻船商尤甚。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你和外國人喝酒跳舞,否則他一定會打你的!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悄悄瞞著他去,就說有事絆住了。林小姐還沒有結婚,去哪兒社交是你的自由,沒必要向無親無故的男人報備……我可以找幾個中國下屬替你圓謊……”

“維克多,你真體貼。”林玉嬋朝他燦爛微笑,“我不打算瞞著他。如果我的男友真的因此而打我,我相信你會替我討回公道,把他痛揍一番的,對吧?”

維克多一怔,一瞬間,腦海裡閃過幾個亂七八糟的詞組:“強龍不壓地頭蛇”、“套麻袋”、“悶棍”、“黑手黨”……

今日馬戛爾尼的家庭宴會,原本他也是個應邀的客。然而赫德卻候在走廊,反客為主,幾乎把每個來賓都招呼了個遍。

在辦公室裡事必躬親,在社交場合也強勢控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海關總稅務司大人野心勃勃,前途無量。

林玉嬋微微一笑,脫下防寒鬥篷,遞給身旁的中國丫環。

赫德還在漢口優哉遊哉地社交。她心裡有點焦慮,戒嚴令到底何時能取消?

維克多正和李維諾夫及幾個俄商寒暄,看到她,分不開身來叨擾,隻隔空喊一句:“林小姐今日穿著不俗,真是光彩照人哪!”

林玉嬋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嘖,嘴兒真甜。

為著一次臨時起意的酒會,她可不會再滿世界找高端定製。“荷塘月色”的心理傷疤還沒愈合。在掙到一千兩銀子之前,堅決不在衣服上亂燒錢。

而作為女眷,若是穿著太樸素,又顯得不尊重主家。於是林玉嬋靈機一動,請蘇敏官陪著,到成衣鋪租了合體的男式絲綢長衫,借了他的玉扣帽子腰帶,稍微一捯飭,就成了同治年間最時髦的海派洋少。

畢竟,男人的身份地位都是內化的,不需要繁複的首飾刺繡來抬身價。因此,相比同檔次的女裝,男裝要顯得樸素得多,也容易搭配。這是中西通用的規律。

林玉嬋快速四周看一眼。這馬戛爾尼府也怪有趣,從外麵看是英式洋樓,內裡卻是檀香繚繞,中式布局,門口候著低眉順目的丫環。牆上供著神位瓜果,屋內散落著各種不知從哪收來的紅木老家具,從明式到當代四世同堂,隨意地散落各處,像是療養院裡圍著嘮嗑的退休老乾部。

看來這位馬戛爾尼先生,融入中國文化的意願很強烈。

等等,馬戛爾尼先生……

林玉嬋現在才反應過來,這姓氏耳熟!卷子上見過!

“沒錯。”赫德看出她的驚訝,輕聲向她介紹,“七十年前,曾經謁見過乾隆皇帝,並堅決不肯跪拜磕頭的英國使節,和今日這位馬戛爾尼先生出自同一家族。另外,如果一會兒你和他講漢語——儘管他說得並不地道——並且稱呼他的中國名字的話,他會很高興。”

怡和洋行大買辦,華夷通吃的斂財大王,不管駕臨何處都會有人搶著邀請。

在赫德眼裡,唐廷樞就是個大寫的巨額繳稅單。赫德雙眼一彎,帶著發自內心的愉快笑容,趕去和唐廷樞握手。

順便介紹:“你可能認識這位林……”

一轉頭,身邊空空。林姑娘大概是害羞,已經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赫德搖頭笑笑,跟唐廷樞寒暄起來。

林玉嬋躲到走廊,覺得有點騎虎難下。

可千萬彆讓唐廷樞認出來。

她靈機一動,循著聲音,走到有女眷的一間客廳。

唐廷樞畢竟還是傳統中國人,不會專門去和太太們社交。

就算她是個受邀參加的例外,到時混在一群高貴的“人上人”裡,承受他們那東方獵奇主義的好奇目光,想想也很沒勁。

她唯一一次誤入的洋人舞會,被赫德拉著跳了兩支舞,感到周圍紳士太太看她的眼神——怎麼說呢,友好的讚賞的居多,但那種凝視的味道很明顯,就像在暖房裡看到一隻會說人話的珍稀小孔雀。

換作一個出身開明家庭的大清姑娘,被驟然拉入這種熱鬨的、高規格的場合,扛過了最初的羞怯,也許會覺得受寵若驚,甚至若她有強烈的自尊心,也許會格外表現一下,以提升華人在洋人眼中的形象。

但林玉嬋沒這個自我表現的積極性。還是讓洋人們自己玩吧。

所以早些時候,赫德也提到請她去酒會,她猶豫沒應。

維克多隻道她是害羞,連忙說:“今天不一樣,你可不是唯一的中國姑娘!——常勝軍官馬戛爾尼先生,他的新婚太太是個可愛之極的湖北女孩,今日的酒會就在他家舉辦,就是為了向社交界介紹這位中國太太的!如果有彆的中國姑娘參加,相信馬戛爾尼太太會很高興……”

這下林玉嬋驚訝:“真的?不是港澳華裔、南洋華裔……是個本土的中國姑娘?”

維克多得意地點頭。

於是林玉嬋見到了她降落大清以來,第一對跨國組合夫妻——馬戛爾尼先生,也就是馬清臣,而立之年,風華正茂,生得細皮嫩肉,很是英俊。唯獨頦下按照維多利亞式審美,留著兩叢極茂盛的金色胡須,從背麵看,好像下巴上長了兩隻白胖的蘿卜。

同時心中飛快閃念。馬清臣作為丈夫,都不知道給自己的妻子請幾個中國女眷做伴,還得靠赫德臨時起意……

郜德文被一群異族人圍著,嘰嘰喳喳說著她不懂的話,已經緊張得出汗,浸濕了她的高領棉襖。

為著禮貌,為著丈夫的麵子,又不敢翻臉,被一堆恭維的言語架得無所適從。

猛然看到一個麵容親切的華人姑娘,郜德文的神態終於沒那麼緊繃,朝她投去求救的眼神。

“姑娘,你會說洋話?”郜德文急切地低聲問,“你去告訴他們,我不想……”

林玉嬋有點看不下去,不滿地瞥了一眼她身邊的馬清臣。

還乾看著。他以為自己娶了個猴兒啊!

雖說表演功夫什麼的,放在現代也許算個好玩的聚會項目,大家圖個樂子,但那也要建立在自願的基礎上啊。

更彆提,在大清的習俗倫理下,當眾耍把式等於賣藝,很不尊重人的。就算是讓自家仆人小廝來表演,心氣兒高的也會拒絕。

林玉嬋還是很厚道地跟馬清臣見了個禮,待要開口說英文,想起赫德的提示,換了漢語。

“她說她不想……”

馬清臣有點不耐煩,“我聽得懂她的意思!小姐,你勸勸她,這裡不會有人把她當賣藝的舞女。請她顧及一下我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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