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2 / 2)

“英聯房產公司”的門臉擴大了數倍,新雇了好幾個銷售員。

有一日林玉嬋照常上工,發現周姨捧著一張宣傳單,正央求常保羅給她讀。

“……是以前做丫環的姐妹給我的。小常啊,我這半輩子辛苦,攢下一百兩銀子不容易。你幫我看看,這地皮股票靠譜不靠譜……”

英聯房產公司的初始五十兩銀子麵值的股票,此時價格飆升到將近八百兩。但是沒人肯賣,都捂在手裡,都覺得股價會再創新高。由於嚴重供小於求,股票價格一天比一天高。

但,有那心細的郊區居民已經發現了。太平軍戰亂結束後,上海市郊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迎來難民壓境。大量官軍駐守城郊,除了偶爾剿一下叛匪餘孽,縣城內外平靜得好似無事發生。

也沒有突如其來的買房需求。相反,租界內外不少房屋都貼上了待售的標誌。牛車馬車騾車獨輪車,載著大量行李輜重,載著浩浩蕩蕩的男女老少,開始成群結隊地離開上海。

自從“逆匪清剿”的消息傳來,博雅公司的生意日趨清淡。因為不少供貨商和客戶,也都回鄉了……

蘇敏官嗤笑:“馬後炮。敢想不敢做。”

林玉嬋搶過去,直接把宣傳單撕了。低頭看看碎片上的文字,並非“英聯”,而是一個不認識的房產公司。

“想都不要想。萬一他們卷款跑路,你半輩子積蓄沒了!”

同時想,這些資本家簡直沒良心,都坑到不識字的底層婦女身上了!

周姨當然不服,小聲抗辯:“那個蘇老板說他們會跑路,他們就真會跑路?太太你也不能事事聽他的吧!——退一萬步,我現在不是丫環,是您的雇工,我的錢財自己做主……”

“你敢買那股票我就開了你。”林玉嬋毫不退讓,“你看著辦。”

“四百兩有人買嗎?前天還是四百兩!——沒有?三百五十兩?……三百兩?”

這邊賣盤積壓,那邊無人接盤,銀行裡的華人櫃員清閒得很,甚至打起了牌。

股民們隻能自力更生,有人靈機一動,向過往行人兜售股票:“如今我等急需用錢,這才賤價拋售。大家快來抄底呀!票價馬上會回升的!”

還真吸引到了幾個不明真相的閒人。打聽到地產公司的股票原本麵值四百兩,如今下跌到三百兩,當真是抄底買入之良機,遂躍躍欲試,左右打聽。

有人稍微清醒一點,想起來:“那麼多新工地,可怎麼都停工了呢?大家都回鄉,房子誰住?地產公司怎麼賺錢?”

“但還款日還沒到是嗎?”林玉嬋立刻接話,“王全抵押時的地價估值虛高,如今地價下跌,據我所知,錢莊有權利立刻催還一部分款項,或是讓他補充抵押物。而他手中的股票價值已不足以補充地價的損失,其餘的抵押物更沒有。所以……您不妨開個價,如果債權人逾期,我可以立刻接手,幫你們免掉時間上的損耗。反正經營茶行你們也沒經驗,收不到太多孳息,白拿著還要花錢維護——這樣,能給多少折扣?”

華掌櫃一愣神,不免轉頭看蘇敏官。

這小姑娘什麼來頭?還滿口“估值”、“債權人”、“逾期”、“孳息”,好像她真懂似的!

這是孫武子教女兵,來他這裡刷經驗來了?

蘇敏官專心鑒賞會客室內的一套棋具,漫不經心說:“跟她談啦,我不管的。”

華掌櫃當然不會信,滿心想:這小少爺玩票玩得夠廣泛,上次買輪船,現在改製茶。明天會不會去關外挖蟲草?

林玉嬋:“哦對了,清退和過戶的事,自然是錢莊代勞的對吧?畢竟你們更有經驗。如果您拍板,我可以先付定金。”

華掌櫃壯著膽,悄悄打量這姑娘的五官麵容。

湘軍淮軍步步緊逼,戰局如同傾瀉而下的山洪,滔滔奔流往既定的方向。

獵奇而血腥的細節傳遍街頭巷尾。進出衙門的公人腳步輕快,個個喜氣洋洋,都知升官發財近在眼前。

《北華捷報》刊載工部局董事會告租界外僑書,一邊譴責清政府對叛軍的野蠻屠殺,一邊提醒大家做好難民大批湧入的準備。

上海租界的繁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全靠鄰近省市的同行襯托。外界戰亂越慘,租界裡的和平越顯得彌足珍貴,宜居性遙遙領先。同時,難民帶來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以及源源不斷的住房需求。

林玉嬋的預言成真。短短一個月內,地價果然又升一成。投機成性的洋人們成立更多的地產公司,繼續籌錢建房,期待能收取天價的租金押金。這些眾籌的款子,從洋行銀行,到錢莊、票號、私貸,一路剝洋蔥似的,攤到廣大華人百姓頭上。

眾人一下轉了一百八十度,上百隻眼睛看向了那個花白辮子的人——

“老黃!”有人大喊,“你不也是苦主?你怎麼走了?你不要銀子了?”

一下子十幾人叫起來:“黃老板,你怎麼走了!”

有人認為城內百姓已與叛匪同流合汙,死有餘辜;有人暗暗歎息,不敢多言;唯有那一眾洋人地產商,捧著報紙眉開眼笑,心中盤算著等難民湧入,自己的地皮生意又能擴張多少倍。繞路拐上外灘,還沒喘口氣,又看到幾家英資銀行門口排出長龍,無數穿長衫的體麵商人如坐針氈,在悶熱的天氣裡排大隊,衣衫汗跡斑斑。手裡捏的,包裡揣的,全是股票。

好在洋人家底豐厚,不至於損失過重,像那跳江自儘的吉布森先生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依舊安居樂業,頂多見麵時互相調侃抱怨幾句。

據林玉嬋所知,很多有錢買辦,什麼唐廷樞、徐潤、鄭觀應,都曾大筆投資地產。眼下這些人財富縮水,連帶著給洋行乾活都沒心情。鄭觀應的公館一連幾天大門緊閉,博雅公司想送個節禮都吃閉門羹。

它發行的所有股票,由於無人肯買,徹底成了昂貴的廢紙。

其餘地產公司的情況差不多,頂多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彆。有些公司乾脆宣布破產,留個股東一堆破爛家什;有些背靠大洋行、資金雄厚的,雖然不至於倒閉,但也元氣大傷,紛紛關門放假,在上海灘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王全臉色煞白,比旁人反應快了幾秒鐘,終於意識到——

“黃老板!你不許走!大家攔住他!黃老板,當初就是你拉著我買英聯的股票,賭咒發誓會賺大錢!你今天走了是個什麼意思!你——難道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枉我還拿你當朋友!”

眾人一下子如夢方醒。幾個月來,那個看似左右逢源,創業故事一大堆,熱情拉著他們投資地產股票的“黃老板”,霎時間,拳打腳踢。張百萬年輕機靈,鼻青臉腫地衝出人群,一溜煙跑了。黃老頭躲閃不及,被一拳打中肚子,又被一腳踢中小腿,額頭磕在馬路邊,疼得在地上蜷成一團。“

“隻要您彆給他額外寬限。這錢他十有**還不出。”林玉嬋立刻道,“若他真還了,這定金您也不需要了,原封退給我就是嘛,相當於我給您提供了幾天的無息貸款,您左右不吃虧呀。”

華掌櫃求助似的,再看一眼蘇敏官,對方根本不鳥他。

隻好順著她的話說:“這個嘛,定金……最好是現銀,姑娘您懂的……”

“現銀好辦,但得九五扣息,行規,您懂的。”

林玉嬋:“我沒有……”

蘇敏官招手攔一輛出租馬車,拉著她上去。

“好啦。現在去取銀子還我。遲了我要收利息了。”

但她也知道,兩人心照不宣的策略,就是利用當前人們輕視女子的心理,讓那華掌櫃把大部分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蘇敏官身上,腦補了一大堆冗餘信息,這才能讓她趁虛而入,亂拳打死老師傅,給自己談出一個漂亮的合約。

誰讓那華掌櫃始終不把她當正經商人,九成時間都沒正眼看她,自食苦果唄。

她不是摳門的人,況且這合約若真能履行,就算再多出四分之一的價錢,她也是大占便宜。

於是抬起頭,甜甜一笑:“傭金不少你的。但要等年底和貨款一起結賬。”

好在洋人家底豐厚,不至於損失過重,像那跳江自儘的吉布森先生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依舊安居樂業,頂多見麵時互相調侃抱怨幾句。

據林玉嬋所知,很多有錢買辦,什麼唐廷樞、徐潤、鄭觀應,都曾大筆投資地產。眼下這些人財富縮水,連帶著給洋行乾活都沒心情。鄭觀應的公館一連幾天大門緊閉,博雅公司想送個節禮都吃閉門羹。

它發行的所有股票,由於無人肯買,徹底成了昂貴的廢紙。

紅姑笑道:“妹仔,你沒看到最近大街上多少尋死覓活的!做買賣的幾乎人人都賠本,就咱們還吃香喝辣,我們不服不行啊!”

林玉嬋恍然大悟,笑出聲來。

但她也知道,兩人心照不宣的策略,就是利用當前人們輕視女子的心理,讓那華掌櫃把大部分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蘇敏官身上,腦補了一大堆冗餘信息,這才能讓她趁虛而入,亂拳打死老師傅,給自己談出一個漂亮的合約。

誰讓那華掌櫃始終不把她當正經商人,九成時間都沒正眼看她,自食苦果唄。

她不是摳門的人,況且這合約若真能履行,就算再多出四分之一的價錢,她也是大占便宜。

於是抬起頭,甜甜一笑:“傭金不少你的。但要等年底和貨款一起結賬。”

說完,故意又將那合約帖袋摟上一摟,然後張手,車廂裡抱住那個“收費刷臉”的惡少。

“我心裡沒底。”她收回方才的眉飛色舞,貼著他耳朵,小聲說,“德豐行比徐彙茶號貴多了。七千兩銀子,要是出一點問題,博雅多半要撲街……”

馬車顛簸,蘇敏官輕輕攏住她後背。

除了那少數窺到風聲、及時跑路的地產商,眾多僑民均有虧損。太太小姐們的首飾盒裡光澤暗淡,海關職員上班時長籲短歎,就連工部局巡捕房樂隊也暫停了幾場演出,因為活動經費被人挪用炒房了。

博雅洋樓門口掛著昏黃的油燈,樓裡香噴噴、暖融融,在大蕭條初期的上海,關起門來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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