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知道,今天這事難辦了。
果然,當他說到皇城司與刑部共審私鹽案時,趙禎還沒說話,包拯就瞪圓了眼,“不可,大大地不可!皇城司地位特殊,自太祖立國便隻行監察護衛之責,從未有過審訊之權,官家豈能因寵愛郡王就破例?”
趙禎被他氣笑了,“合著我若是答應了,就是因為寵愛玄兒,不顧先祖法度唄?”
包拯拱手,“臣沒說。”
趙禎:“你嘴上沒說,心裡是這麼想的。”
包拯:“臣不敢。”
趙禎:“我看你敢得很!”
包拯:“臣真不敢。”
又來了,又來了,官家與包大人的每日一吵又來了。要是沒人打斷的話,這樣的車軲轆話能說一天。
唐玄輕咳一聲,“官家,您答應了?”
“沒有!”
趙禎和包拯同時開口。
唐玄嘴角一抽,淡淡地看向趙禎。
趙禎揪著長長的帽翅,略心虛,“玄兒呀,其實吧,你來之前宗保已經來過了,來了好些禮物。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趙德那小子,這事交給刑部吧,皇城司就彆管了。”
唐玄抿著唇,淡淡道:“是因為趙興的禮物?”
趙禎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怎麼會是那麼淺薄的人。是因為皇後……和禮物。”
唐玄不說話了。
禮物他可以準備更多,皇後……向來不喜歡他,甚至可以說忌憚。
趙禎拍拍他的肩,正要安慰,就聽內侍來報,趙興又來了。
趙興,也就是趙宗保,特意賄賂了文德殿的小內侍,知道唐玄來了,顛顛地從皇後的居所趕過來。
來了就給唐玄扣帽子,“玄弟,好歹是一起長大的,你真想置子閒於死地?”
唐玄淡淡道:“趙德該死,是因為他犯下的事,跟我沒關係,至於你,也攔不住。”
從前趙興挑釁,唐玄向來不愛搭理,這次為了查清司家酒樓的事,他絲毫不打算退讓。
“幾日不見,口才見長呀!怎麼,就因為子閒跟我關係好,不愛搭理你,你就這麼容不下他?”趙興絲毫沒有危機感,反而還有心思調侃唐玄。
不過,很快他就見識到了唐玄的威力——
“你真以為趙德跟你關係好嗎?你還記得趙德是什麼時候開始跟你‘關係好’的嗎?倘若你沒被從宗親中擢選中出來,成為官家養子,他會和你走這麼近?”
唐玄學著司南懟人時的樣子,抱起手臂,一臉嘲諷,“我猜,你來之前就見過趙德了吧?他是不是一身狼狽,滿臉憔悴,向你哭訴被我逼得走投無路?我再猜,是他慫恿你來找官家的吧?不,他一定會給你出主意,不讓你直接找官家,而是先去找皇後娘娘。”
趙興表情僵住,“你、你怎麼猜到的?”
唐玄:“這還用猜嗎?從小不都是這樣嗎?明明是他闖的禍,三言兩語就能哄你頂包。不,甚至不用哄,裝個可憐,你就哭著喊著替他去受罰了。”
趙興:“我才沒哭著喊著!”
明明是雄糾糾氣昂昂!
唐玄譏諷一笑。
趙禎手裡的瓜都掉了。
小玄兒何時變得這麼能說會道了?
還會笑了?
還是譏諷地笑!
居然有點驕傲是怎麼回事?
包拯動了動乾澀的喉嚨,目瞪口呆。
燕郡王平時對他還是太善良了。
真的。
趙興被唐玄最後那個笑刺激到了,一口老血哽在心口,受了嚴重內傷。
唐玄給了他致命一擊,“宗保哥,你知道你對趙德來說是什麼嗎?”
趙興張了張嘴,“好……兄弟?”
一刻鐘前還是感歎句,這時候不由自主變成了疑問句。
唐玄淡淡道:“隻是一杆槍,他指哪兒,你紮哪兒。”
這話是司南說過的,用在趙興身上再合適不過。
趙興不滿了,“你這意思是他利用我唄?就不能是我利用他嗎?”
唐玄挑眉,“你沒那智商。”
——“智商”這個詞也是從司南那裡學來的。
趙興瞬間覺得,他保不齊真是個傻子,不然怎麼連唐玄的話都聽不懂了?
官家手裡的小香瓜換成了小甜瓜,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兩個養子互懟。
從小到大,趙興就是三個養子裡最活潑、最機靈的一個,所以皇後一直支持立他為太子。原本趙禎也是這樣覺得,這一刻卻改變主意了。
玄兒才是真·深藏不露啊!
最後,唐玄成功為皇城司爭取到“協同審判權”,十分淡定地走了。
趙興被強灌了一節“明辨忠奸課”,離開的時候頭昏腦脹,腳步虛浮,懷疑人生。
趙禎親自切了片小香瓜遞給包拯——他自己吃的還是小甜瓜,因為他發現唐玄送來的甜瓜比趙興送來的香瓜好吃。
“包卿啊,你瞧瞧,這樣的玄兒讓我怎麼不偏疼?”
包拯嘴角一抽,“您終於承認自己偏向燕郡王了?”
“這是重點嗎?”趙禎把瓜搶回去,不給他吃了,“宗保有皇後護著,皇後迫不及待給他改了名——趙興,趙興,這涵義……嗬。”
趙禎目光微黯,“宗實有滔滔的娘家護著,他親爹又權知宗正寺。你說,我的玄兒有什麼?我不護著他,他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
想到唐玄的身世,包拯不由心酸,安慰道:“官家早早給他封了王,已是恩寵至極。更何況他身後還有幾十萬唐家軍,有十三團練和高娘子,官家合該放寬心。”
趙禎慈愛一笑,“是啊,宗實快該回來了,還有滔滔。滔滔從小就護著玄兒,將來呀,也不會讓他受委屈。”
包拯目光一閃。
這下他終於知道了,對於太子之位,官家其實已經做出了決斷。
魏氏又來了火鍋店。
這次來,店裡生意明顯冷清了許多,接待她的不再是小郭這樣的少年,而是換成了一位笑容溫和的婦人。
司南請劉氏來店裡做工,劉氏其實挺願意,但是沒直接答應,擔心夫君不同意。
前幾日,她托人給在河間駐守的夫君蔣飛去了信,昨日收到回信,蔣飛不僅答應了,還非常支持。
他根本沒考慮劉氏在火鍋店乾活會不會拋頭露麵引人閒話,隻是一心想著,劉氏終於有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家裡悶著了,妞妞也喜歡司家兩個小子,母女兩個跟司家相互扶持著,蔣飛再放心不過。
劉氏這才放下心,第二天就來店裡上工了。
雖說是相識的,司南並不大意,認認真真地同她把店裡的規矩說了,順便簡單地培訓了一下。
劉氏更沒有仗著有私交就敷衍,從穿上製服的那一刻就極其認真、勤快,並且十分謙虛,遇到不懂的會非常禮貌地請教崔實或小郭。
有些人天生就有親和力,有她在櫃台後麵微笑地站著,無論客人還是員工都覺得踏實。
劉氏接待的第一位女客就是魏氏。
聽說她是狄大將軍的夫人,官家親封的誥命,劉氏頓時緊張起來,生怕說錯一句話。
沒想到,魏氏居然一點兒架子都沒有。
聽說她是司南的鄰居,頓時拉著她說了起來,“你認識玲瓏吧?從前我跟她關係最好,她同我說,要讓我瞧著給南哥兒相個好媳婦,過了十五就成親!如今南哥兒都十六了,剛好碰到一個合適的——長得俊俏,性子溫柔,還彈得一手好琵琶。你覺得,說給南哥兒合適不?”
提到司南的婚事,劉氏也顧不得緊張了,立馬問:“不知您說的是哪位官家貴女?”
“是我外甥女,出自江南範氏。範家本是鹽商,隻是我那外甥女命苦,親爹前幾年走了,又沒兄弟幫襯,如今生意由家裡的忠仆照應著。”
也是商人之家?
劉氏鬆了口氣,和司家配起來算是門當戶對。
作長輩的,總會下意識向著自家孩子,“鹽商之家著實了不起,好在,咱們南哥兒的人品見識也算配得上,想必月娘子也是滿意的。”
魏氏使勁點頭,“玲瓏那性子我了解,隻要南哥兒願意,她必定不會阻攔。”
劉氏笑笑,“這敢情好。”
魏氏見她說好,興致更高,“我今日來就是想跟南哥兒說說,讓他們見上一麵,你覺得怎麼樣?”
劉氏瞧著她脾氣直爽,也便坦誠道:“既然夫人問起,我便多句嘴——南哥兒麵皮薄,又在孝期,若此時提起,說不得會婉拒。若因此而錯過好姻緣,反倒不美。”
魏氏一想,“可不是嘛,司叔司嬸剛走不久,南哥兒還沒出孝呢,是我糊塗了。那你覺得,幾時說合適?”
劉氏笑笑,委婉道:“國朝民風開放,尤其民間女子,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意挑選夫君。若非擔心帶累了範小娘子的名聲,其實可以讓他們多接觸接觸……”
魏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說的對,兩個孩子都是有主意的,得讓他們自己瞧對眼了才行。不然這樣,回頭我帶著萱兒多來幾次,讓他們說說話,成了更好,成不了就當親戚處著。”
劉氏微笑點頭,“夫人想得周到。”
魏氏笑得爽朗,“你還是第一個誇我周到的。”
劉氏掩著嘴笑起來。
難怪月娘子能同定國夫人做朋友,都是長得美又有趣的人呢!
巧了,司南過來見禮,剛好把這些話聽了去。
此時的心情——囧囧有神。
肯定要拒絕,不能耽誤人家小娘子。
但是,偏偏魏氏又沒當著他的麵提,直接衝上去說他不願意,不是傻叉就是不尊重人。
這就難辦了……
司南歡歡喜喜上去,一臉苦惱地下來,縮在櫃台後麵敲木老虎,“小小玄呀,你說,你爹要是知道我有桃花了,會不會打翻醋壇子,撒著嬌撲到床上,讓我醬醬釀釀?”
想想還挺美!
唐玄進門,問:“要做醬嗎?黃豆醬還是甜麵醬?”
司南:……
“你來啦?走走走,去雅間,今天請你嘗嘗咱們店裡新添的鵝腸和無骨鴨掌。”
司南連忙抱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最偏僻的一個雅間,免得他撞見魏氏,聽到一些不該聽的。
萬一真撒起嬌來,既不適合釀黃豆醬,又不適合釀甜麵醬。
唐玄一眼就瞧出了他心虛的小樣子。
等他去後廚端火鍋,招招手把小郭叫來,狀似無意地問:“你們東家遇到了什麼好事?”
小郭笑吟吟道:“還真有一件。方才小子去喜雨閣送火鍋,定國夫人正同劉嬸說,把什麼大鹽商家的小娘子說給東家。”
大鹽商呀,多有錢!
唐玄睫毛頓時垂了下來。
等到司南回來,他幽幽開口:“店裡若缺鹽,跟我說。”
不用娶什麼鹽商的女兒。,,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