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三娘忍不住說他:“若是讓郡王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
司南失笑,“小丫頭,知道得挺多啊!”
於三娘哼了聲:“就你們倆那黏乎勁兒,能瞞住誰?”
到底心疼他,於三娘主動請纓,滿庭芳那邊就由她負責了。
彆說,小娘子還真有兩下子,不僅迅速博得了虞美人的信任,還因為伶俐的口齒拿到了一個角色。
於三娘長在那般壓抑的家庭中,太久太久沒有得到過認可了。虞美人每每溫柔地誇獎一句,小娘子就像打了雞血似的,恨不能拿出十足的勁頭。
她也確實有些天分,若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虞美人都想收她為徒了。
這些天,於三娘日日都充滿乾勁,火鍋店這邊下了工,就馬不停蹄地跑去滿庭芳,在滿庭芳練習幾遍,回家還對著兩個姐妹吚吚呀呀地念台詞。
她機靈的小樣子每每把大娘二娘逗得笑個不停。臨睡前的這一小會兒,是姐妹三個難得開心、放鬆的時光。
這天,於三娘又講起了段子,姐妹三個笑得正開懷,胡氏猛地掀起簾子,衝著三娘破口大罵:
“不要臉的賤蹄子!我當你怎麼天天早出晚歸,原來是鑽到那淫窩裡去了!你知不知道,外頭都傳成什麼樣了?”
於三娘反駁:“我是去學本事了,又不是做見不得人的事,自己行得正坐得端,管他們說什麼!”
胡氏一巴掌扇過去,“說你兩句還敢犟嘴?學本事?那些個掀起裙子叉開腿的賤貨能有什麼本事?你要真那麼想伺候男人,我乾脆把你賣進去,省得你壞了全家的名聲!”
於三娘從小到大挨過數不清的打,按說已經習慣了,可是,這次突然就覺得莫名委屈。
大郎哥從來沒打過槐樹他們。
虞姐姐和蝶兒姐姐也是溫溫柔柔地同她說話。
店裡的崔實大哥、劉嬸子,哪個不是和和氣氣?
為何隻有她娘動不動就打、時不時就罵?
若是從未見過好的也就算了,如今不僅見過了,還近得讓她覺得觸手可及,然而,就在此刻,胡氏一個巴掌把她扇回了現實。
於三娘很少哭,尤其不會當著胡氏的麵哭。這次卻繃不住了,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
小娘子咬牙道:“不用你賣,等著中秋宴過去,我自己賣!”
胡氏冷冷一笑,眼中閃過算計。
***
時間匆匆流淌,中秋宴很快就到了。天公作美,早上醒來便是個大晴天。
大宴定在了集英殿,從傍晚一直吃到明月高懸。按照往年的慣例,吃是其次,最主要的還是君臣客套、外邦互懟。
賓客們都覺得,今年也大抵如此。沒想到,剛一落座就發現了不同。
十三團練和京兆郡君身後那群娃娃是怎麼回事?不是說他家的孩子們因著發大水被阻在了蔡州嗎?怎麼不僅沒少,還多出幾個?
孩子們身上的衣服做工考究,樣式也新奇,這個紅衫銀袍,那個便是銀衫紅袍,胸前皆繡著喜慶的錦紋,有的漫到左肩,有的漫到右肩,各有各的精細,又一脈相承。
一看就是一家出來的。
滿大殿這麼多宗室子弟,就這幾個孩子引人注目。
高滔滔端著高貴從容的笑,毫不在意周圍的目光。趙宗實就更不在意了,溫和又細致地照顧著小家夥們。
——這是唐玄特意寫信拜托的。
原本趙宗實暗暗做好了準備,就算這些小家夥畏縮些,或者鬨出笑話,也要幫他們圓過去,權當是為了唐玄。
讓他意外的是,娃娃們隻是初來時被殿中的堂皇氣勢鎮了下,很快調整過來,該見禮見禮,該乖巧乖巧,即使麵對官家也毫不露怯。
說實話,就連他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參加宮宴時都沒有這般得體!
趙宗實怎麼都想不到,來之前司南下了怎樣的功夫。
——先是把集英殿的格局畫出來,告訴孩子們每個位置坐的是誰,怎樣稱呼、如何表現,又把司家小院布置成宴上的模樣,像做遊戲似的帶著孩子們一遍遍演練。
並非他擔心孩子們給他丟臉,而是希望他們自己能有一個好的體驗,而不是被人嘲笑,惹人白眼,留下一生的心理陰影。
事實證明,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孩子們做得很好,也如他所願很開心。
就算有人想丟白眼,在官家特意把孩子們叫去禦前問話之後,情況一下子變了。
孩子們的表現震驚了所有人,尤其是二郎和小崽,麵對官家依舊能侃侃而談,又不失孩童的天真,惹得官家笑了三次。
三次啊!
一雙雙眼睛都看著呢!
再沒人敢說什麼。
大宴開始。
起初是一段祝酒的雅樂,編鐘與箜篌之聲一莊重一空靈,完美地交織在一起,讓眾人浮躁的心漸漸安寧下來。
然後,便是第一道菜。
也是整個席間唯一一道。
上菜的時候便引起一片驚呼,即便這些自恃身份的宗室重臣都沒忍住。
宮人一身素色,魚貫而入。
手上端的不是輕薄的漆盤,而是一個個怪模怪樣的大盆。
盆底是圓形的,縷空雕琢,內裡的燭光隱約可見。上層是長條狀,兩邊稍稍翹起,像一個打開的卷軸。
“卷軸”散發著食物的香氣,看起來卻絲毫不像吃食,而是繪著一幅壯麗的山水畫。
仔細看方才發現,這哪裡是畫?分明是用一顆顆穀料、一片片果蔬、一個個麵團拚接而成,甚至還有湯汁,有醬料!
每個人麵前的“畫”都不一樣,像是把一整幅山水裁剪下來,分成了許多份,江河、群山、漁村、草舍、水榭、長橋……無一不精致,無一不驚豔。
有人驚呼:“這是菜?”
司南微笑道:“確實,可以吃。”
不僅可以吃,還很好吃。
他不會為了追求奇絕,舍棄食物的味道。
“兩邊的卷軸是主食,中間的靛青蔥白之色多是蔬菜,紅日山巒是肉食,河流是湯汁,紅葉是蘸料,份量不大,一頓可以吃完。”
“不必擔心會涼,底下燃燭火,中間隔著保溫層,既不會把食物烤糊,又能確保溫熱。”
司南笑吟吟道:“諸位不妨嘗嘗。”
這誰舍得吃!
趙禎也沒見過成品,此時和旁人一樣驚訝。
歐陽修突然問:“這畫可有名字?”
司南執了執手,“名字在官家那裡。”
圖卷頭一份,自然得給他。
趙禎看著自己麵前的“畫軸”,緩緩念道——
“千裡江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