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競爭一個裁判名額,最後趙靈犀贏了。
趕巧了,禮部負責選人的小官就是當初趙靈犀和兗國公主一起“追求”的那個,生得文質彬彬,會寫兩首酸詩,剛好符合趙靈犀的審美。
隻是,如今有了司南,趙靈犀立即不把他放在眼裡了,“你若讓我入選,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再理你,還能幫你擋住兗國公主。”
小官大呼一聲“謝天謝地”,不惜冒著得罪唐玄的風險在折子上寫下她的封號。
唐玄要搶,趙靈犀把腰一挺,攔在前麵。
那小官也機靈,一溜煙跑去了中書省。大印一蓋,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趙靈犀像個得勝的小孔雀,趾高氣昂地往外走。
丫鬟絮兒從頭到腳寫滿了擔憂,“縣主啊,您真打算跟郡王爭男人嗎?奴以為,這事不大靠譜。”
“有什麼不靠譜的?是小南哥兒不夠美,還是本縣主不夠可愛?”
絮兒嘴角一抽,誠實道:“若是彆人也就算了,反正您今兒喜歡這個,明兒喜歡那個,就像十三郎君收集花瓶似的,沒見得多真心,實在犯不著冒著得罪燕郡王的風險招惹司小東家。”
趙靈犀把眼一瞪,“誰說我不真心了?我這回是真·真了心,隻要小南哥兒跟了我,我保證不再看其他男人一眼。”
絮兒嗬嗬嗬:“上回跟兗國公主爭李大人的時候,您也是這麼說的。”
趙靈犀搖頭晃腦裝失憶。
絮兒苦口婆心:“姑奶奶,真的,您不能再任性了,上回被兗國公主坑了一把,主君和主母都知道您這毛病了,若是再惹到燕郡王……”
那位可是一言不合就搭箭的主!
絮兒打了個哆嗦。
趙靈犀橫了她一眼,“憑什麼球球哥可以,我不可以?你們是不是都覺得,男人愛美人就是風雅,女子追求喜歡的小郎君就是行為放蕩、就是居心不良?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您是縣主啊!”
“就因為生在這樣一個家,我才要瀟瀟灑灑過一回。自古端莊克己的公主有多少?有好下場的又有幾個?”
趙靈犀一臉嘲諷,“不說彆人,隻說咱們那個‘為天下貴女之表率’的大長公主,一輩子在公婆丈夫跟前謹小慎微,小妾生的兒子都要靠她謀前程,到頭來呢,可落著半點好?”
絮兒歎氣:“可不是麼,這還是正牌公主呢,普通人家的女兒都不見得過得那般窩囊……”
趙靈犀拍拍她的肩,“自古女子不易,最輕鬆自在的也就是出嫁前的這幾年。趁著你家縣主我現在還能自在兩年,我得好好蹦躂蹦躂,一口氣活個夠,省得圈到彆人家裡徒留遺憾。”
絮兒點點頭。
點到一半,又覺得不對,“燕郡王還是不能惹啊,您能不能換一個?”
趙靈犀狡猾一笑,“瞧著吧,指不定他還得感激我。”
並沒有。
唐玄隻想拿箭射她。
直到進了司家小院,臉還是黑的。
司南抬眼一瞧,頓時樂了,“賭錢輸啦?”
唐玄抿著嘴,不說話,隻伸手把他摟到懷裡,腦袋擱到他肩上,破天荒地罵了句:“那個臭丫頭。”
嘖嘖!
司南又酸了。
這是繼趙興、趙宗實、高滔滔之後,唐玄真情實感吐槽一個人。
又是青梅竹馬。
司南歎氣,終於理解了那些言情裡主角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般憂傷的感歎——
為什麼他的青春裡沒有我?
好遺憾錯失了他二十年。
司南酸溜溜地戳了戳唐玄的臉,留下兩個白手印,“做了灌湯包和鍋底,明天去野餐。”
在司南這裡,唐玄的潔癖仿佛不存在。他擦也不擦,隻在司南臉上蹭了蹭,“野什麼餐?”
司南笑著躲開,“明天重陽節,不是休沐嗎?咱們全家出門玩一天。”
唐玄的臉色終於由陰轉晴,“嗯,想去哪兒?”
“能去金明池不?想帶崽子們去劃船。”
“好。”唐玄暗自比較,是用東京水軍的水龍船,還是用清河水軍的龜形舟。
百味賽的事,唐玄告訴了司南。
司南原本正在籌備開分店,第一反應是不參加,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官家那邊不能隻讓唐玄一個人麵對,他也要爭取一切機會,向官家證明,自己可以成為唐玄合格的伴侶。
要快點變厲害呀,不能傻乎乎看著他身邊一個又一個優秀的人出現,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晚飯做的海帶湯、乾白菜燉五花肉和開封名吃灌湯包。
海帶是司南從東京碼頭買的,試吃了許多種,發現這家葉片厚實,新鮮,沒苦味,打算以後長期合作。
小白菜是自家種的。
小院裡有兩個菜畦,原本種的豆角和韭菜,不知怎麼的,一夏天都沒長。後來乾脆挖了,撒上些白菜籽。
前些天間苗,拔下來一些,用繩穿了晾在南牆下,如今剛好能吃。
這些活都是孩子們做的,小家夥們做起事來既勤快又認真,比司南還會過日子。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吃灌湯包。
以往,司南總想著做些特彆的,竟把眼皮子底下的美食給忘了。
灌湯包、羊肉炕饃、桶子雞、炒涼粉、炸八塊、鯉魚焙麵,這幾樣是司南最愛的開封美食。
尤其是灌湯包,有段時間他不愛吃肉,奶奶怕他營養不良,就把肉餡摻著薺菜包到小小的湯包裡,每次都會逗他說:“南子,吃會流湯湯的小包子啦!”
司南因此喜歡上了這種“會流湯湯的小包子”。
孩子們也很喜歡,就像尋寶似的,各自摸索著正確的吃法。
冬棗心急,一口咬下去,湯全灑了,孩子們哈哈大笑。
冬棗撓撓頭,又夾起一個,整個放進嘴裡,一邊嚼一邊努力吸溜。還沒吃完,就迫不及待地說:“香!”
二郎比較穩重,事先拿了個小碗,把湯包放進去,先吃餡,再用麵皮沾著湯汁吃,一點兒都不會浪費。
孩子們瞧見了,紛紛跟他學。
最聰明的還是小崽。
小家夥沒有貿然吃,而是默默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往左右兩隻小圓手各套了一個“崽崽手”,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勺子裡舀上薄薄的一層蘸料,再用筷子夾一隻灌湯包放進去。
然後把麵皮咬開一個小口,吸掉湯汁,最後連蘸料帶小包子一塊放進嘴裡。
孩子們目瞪口呆,紛紛跑到碗櫃拿勺子去了。就連條條崽都用爪子撈了撈,沒撈上來,隻得乖乖地等著小崽投喂。
小崽吃一個,就喂條條崽吃一個。條條崽吃一個,黃狗小呆也要吃一個。
中途小羊羔好奇地湊過來,聞了聞,不知道是不是聞出同類的味道,傷心地跑開了。
孩子們又是哈哈大笑。
第二鍋蒸熟了,二郎拿了兩籠,給於家送過去,沒有問司南。
根本不用問,這些日子,無論司南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有於家一份,孩子們已經習慣了。
於家姐弟並沒有心安理得地享受司家的饋贈,如今孩子們腳上穿的鞋、衣服上破的洞,都是於大娘負責。
於七寶下了學就會跑到火鍋店,風扇不用踩了,就搶著擦桌子、洗碗、做小門童,堅持不要工錢。
小家夥懂得這些是好事,司南沒打擊他的積極性,隻每旬算賬的時候,給於三娘多加了些。
司南往唐玄嘴裡塞了一個灌湯包,有點燙,就是想看他出醜。
沒想到,唐玄就像沒感覺似的,慢條斯理地咀嚼了十餘下,麵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司南納悶,不應該呀!
又拎了一個放進自己嘴裡,咬了一口,濃香的湯汁流出來,唔……
燙燙燙燙燙!
司南直跳腳,偏偏舍不得吐出來,隻能仰著腦袋往嘴裡扇涼風。那動作,那神情,和旁邊的條條崽一樣一樣的!
孩子們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關心他,隻能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拿涼水,一邊抖著小肩膀忍不住笑。
唐玄捏住司南的下巴,嘴貼嘴給他吹涼氣。
司南……整個人都燙了。
***
狄詠回來幾天了,本來應該儘快去找司南,不料魏氏染了風寒,他親自延醫問藥,日夜照顧,實在抽不開身。
直到這天,魏氏終於能下床了,狄詠有時間鬆鬆筋骨,在後苑打了套拳。
範萱兒住在春暉閣,是將軍府視野最好的閣樓,本是魏氏自己住的,小魏氏死後,魏氏心疼範萱兒,就讓給了她。
狄詠在打拳的時候,範萱兒正倚著窗戶看話本,邊看邊掉眼淚,生生把自己想象成了命途多舛,被奸人坑害,被惡人阻撓的女主角。
——坑害她的奸人是司南,阻撓她的惡人是官家。
兗國公主原本有意幫她,自打看了場司南主辦的簽約儀式,就再也沒信了。她往公主府遞了無數張拜帖,皆石沉大海。
“定是那姓司的進了讒言,不然為何公主突然冷了我?”
柳兒瞧著她弱柳扶風的模樣,怪心疼的,半跪著蹲到她跟前,拿帕子給她擦眼淚。
“娘子,什麼人什麼命,您就彆再想著那燕郡王了。您看二郎君也回來了,又孝順又俊朗,嫁給他,表哥變官人,姨母變婆母,咱們也不用離開這將軍府,多好。”
“你也這麼想嗎?”範萱兒幽幽地往窗外瞧了一眼,狄詠正撩著衣角擦汗。
範萱兒嫌棄地收回視線,道:“軍漢就是軍漢,整日紮在男人堆裡,也太不講究了。”
柳兒無奈歎氣,燕郡王不也是禁軍出身麼,隻不過比二郎君尊貴些、有錢些罷了!
範萱兒又看了一眼,柔柔弱弱道:“隨我去看看姨母吧,聽說她身子好些了。”
“合該如此。”柳兒挺欣慰,覺得範萱兒至少還知道孝敬主母,並非一心攀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見範萱兒坐到了銅鏡前,“柳兒,給我梳妝。”
柳兒一臉蒙,“不是去看望主母嗎?”
範萱兒麵不改色,“妝扮得好看些,姨母見了也高興。”
柳兒:……
真的假的?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明明是去探望生病的主母,範萱兒卻把自己打扮得如同相親一般,出了閣樓不往主院去,反而左拐右拐,到了後苑。
直到跟狄詠迎頭撞上,柳兒終於明白了。
狄詠打了個愣,“你這臉怎麼回事?掉麵缸裡了?”
範萱兒半垂著頭,儘力表現得溫柔如水,聲音也是嬌滴滴的:“表哥何出此言?”
狄詠耿直道:“白得能抹牆了,我還以為你剛從麵缸裡鑽出來。”
範萱兒:……
哭著跑走了。
狄詠笑了,樂顛顛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草果正在屋裡等著他,“表姑娘去找你了?”
狄詠豎起大拇指,“姑姑果真能掐會算,官家就該把您放到西北軍,肯定比現在那個半吊子軍師好使。”
“你呀,嘴上沒個把門的。”草果撲哧一笑,“可氣跑她了?”
“必須的。”
“說的什麼?”
“她最不喜歡聽的。”
草果笑笑,把吃食一樣樣擺出來,“哎,倒不是我刻薄,就是吧,越看越覺得這表姑娘心術不正,實非良配。”
“我知道姑姑心疼二小子。放心,我精著呢,不會著了她的道。”狄詠大馬金刀地坐下,用手抓了個小籠包丟進嘴裡。
草果一筷子打在他手上,丟了塊濕布巾給他,“手洗了麼,就渾吃?哪裡有半點世家公子的樣兒?”
狄詠擦了擦手,譏諷一笑:“本就不是,何需裝?”
倘若狄府真是世家,父親當初也不會受滿朝文官的排擠。
草果歎了口氣,慈愛地把小籠包推到他跟前,“嘗嘗,跟南哥兒學的。”
狄詠俊眉一挑,“兩年不見,小南哥兒長本事了?不光跟那個棺材臉攪在一起,還會做吃食了?”
“可會了,火鍋店開得那叫一個紅火,你見了就知道了。”說起司南,草果稀罕得不行,就連他跟唐玄“攪在一起”都覺得沒毛病。
狄詠往嘴裡丟了個小籠包,有點小,又丟了一個,兩個一起嚼,吃著才有滋有味。
“明日就見著了。”
***
第二天,剛好是重陽節。
司南拖家帶口地去了金明池。
金明池的秋天,正是風光最好的時候,滿池碧波蕩漾,映著岸邊金黃嫩粉的菊花,勾勾卷卷的花瓣,嬌嬌豔豔地開著,映得秋景都熱鬨了幾分。
今日重陽節,金明池全麵開放,無論皇親貴胄還是尋常百姓,皆可入園遊賞。
園中搭著花棚,像是一個個半開放的亭子,紮著花,掛著竹簾和帷幔,可喝茶飲酒,可觀水看戲,比亂走亂逛愜意許多。
是專給貴人們準備的,出些錢,就能租上一整天。
唐玄有特權,隻要提前打個招呼就能分到一個最好的。司南卻不想這樣做,而是提前讓槐樹前來占位置。
槐樹這小子著實有幾分本事,不知道怎麼做到的,開園的一瞬間,愣是第一個衝進來,占據了最好的位置。
寶津樓前邊就這兩個花棚,挨著仙橋,直通水心殿,與東邊的臨水殿兩相對望,地勢高,又敞亮,金明池盛景儘收眼底。
其餘花棚皆在東、西兩側,麵前不是坡地就是水,一個挨一個,十分狹小。
司南一瞧,頓時樂了,“乾得不錯,待會兒獎勵你倆鴨頭。”
槐樹油滑道:“不用不用,應該的。”
司南笑,“那就彆吃了。”
故意端著鍋底往他跟前晃了晃。
槐樹一秒改口:“不不不,還是吃吧。”
孩子們笑哈哈,樂顛顛地幫著司南擺東西。
唐玄同樣如此。
在司家生活慣了,每個人都能習慣性找到適合自己做的事。
司南搬鍋,唐玄就拎出小爐灶;司南檢查調料,唐玄就把食籃拎到他跟前;司南取水煮茶,唐玄就撥弄炭火……
兩個人就像居家過日子一般,默契而自然。
看在彆人眼裡,要多震驚有多震驚。
範萱兒一臉悲傷,“郡王大人寧可陪司南做這些本是女人該做的活計,都不願讓我給他洗手做湯羹嗎?”
柳兒耿直道:“娘子,您也不會做湯呀!”
範萱兒表情一僵,“我就是打個比方。”
柳兒好心道:“下回還是比個合適的吧。”
範萱兒瞪她,“當初母親帶我來京城,那麼多伶俐丫頭我沒選,怎麼專門挑了你這個沒眼色的?”
柳兒默默道:因為我傻唄,那些伶俐的早就去巴結二房三房了。
另一頭——
趙靈犀躍躍欲試,“絮兒,你說,如果我像球球哥一樣幫小南哥兒做飯,比球球哥還溫柔、還體貼、還對他好,他會不會拋棄球球哥,跟了我?”
絮兒想了想,說:“您不用太努力,就能比燕郡王溫柔體貼。”
趙靈犀驚奇,“你這麼看得起我?”
“不,奴隻是覺得,燕郡王實在跟溫柔體貼不沾邊。”嚇死人了都要。
趙靈犀嗬嗬嗬:“你可真是我的好丫頭。”
絮兒笑嘻嘻伸出手,“謝縣主誇獎,不用賞太好的,兩個銅板就成。”
趙靈犀朝著她手心打了一下,“賞你一頓打。”
絮兒一下子直起身,吐舌頭,“縣主小氣鬼。”
“嗬,反了天了。”趙靈犀捏住她鼓鼓的臉蛋,作勢要擰。
絮兒登時溜了。
主仆二人繞著池邊打鬨起來。
旁邊有不少百姓在賞花,不小心撞到她們,連忙賠罪。趙靈犀每每都是笑著擺擺手,反倒向人家說聲對不住,根本沒有以勢壓人的樣子。
花棚中,司南煮好茶,擺好點心,終於可以悠閒地賞花了。
孩子們玩了一圈回來,都說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