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的話, 驚呆了所有人。
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這位月娘子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脈?
還有司小東家……
皇城司眾人,尤其是唐玄身邊的親信是知道這次任務的真正根源的,大夥皆不約而同地看向月玲瓏。
月玲瓏的臉色不大好。
她顯然不是一個善於隱藏心思的女子, 喜怒皆掛在臉上, 也不擅長動口,氣極了就是耍鞭子。
司旭上前一步, 不著痕跡地將自家娘子護到身後, 揚聲道:“不愧是冷教主, 這蠱惑人心的手段,當真讓司某長見識!”
司南第一個反應過來, 故作驚訝道:“爹, 你這是何意?他不是姓白名夜嗎,為何叫他‘冷教主’?”
司旭丟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 又朝唐玄執了執手, 道:“想必郡王還不知道吧, 這位不僅是販賣私鹽的白夜,也是當年假冒皇子的逆賊冷青——此子擅易容,有多個替身,連續兩次逃脫死刑, 不可輕忽。”
唐玄配合道:“好大的本事。”
不是讚賞的語氣,隻有譏諷。
白夜被他們道破身份, 也便不再隱藏,舌尖一卷, 吐出一支玉哨,刺耳的哨聲激得人太陽穴一陣刺痛, 下意識地閉上眼。
再睜開時, 院中竟詭異地多出一隊黑衣罩身、鐵甲覆麵的死士!
就是這麼眨眨眼的工夫, 白夜就擺脫了押解他的親從官,被黑衣死士護在中間!
“黑麵水鬼。”唐玄語氣平靜,顯然並不驚訝。
司南悄悄問:“黑麵水鬼是啥?”
司旭耐心解答:“潛龍教真正的大殺器,最初由汴口岔口七十七水賊結成,後不斷擴充,因水性極佳,殺人於無形而得名。”
聽著這熟悉的語調,司南心頭微顫,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夏日傍晚,伏在父親膝頭聽故事。
司旭微微一笑,“這是白夜最後的底牌,亮出來的有些早了,不過……”
“不過什麼?”司南啞聲問。
“不過,他得意得太早了!”月玲瓏將手裡的長鞭一甩,啪的一聲,將手柄折斷,從柄芯中取出一個黃豆大小的玉哨。
司旭笑眯眯道:“你娘手裡那個才是真正的潛龍令。”
當初她為了救司旭,不得已弄了個假的給白夜,真正的潛龍令早就被她封在了皮鞭中。
而那把皮鞭,在她嫁給司旭的時候就扔了,是白夜找回來,親自交到她手裡!
唐玄暗中打了個手勢,讓自己人退下,把機會讓給月玲瓏。
月玲瓏將玉哨咬在齒間,吹出一個響亮的哨音:“黑甲武士聽令!”
“謔!”全部黑衣人皆悶聲應答,以戟頓地。
月玲瓏看向白夜,緩緩道:“拿下白夜,交由……燕郡王處理。”
“鏘!”
白夜瘋了,嘶聲大吼:“阿姐,你當真要勾結外人,將你親弟弟置於死地嗎?!”
“你姓冷,我姓月,我何時說過是你阿姐?你是京城人士,我是在商船上長大的,你我有何關係?我不過早年時從江水中把你撈上來,當不得你這麼大的禮。”
月玲瓏麵色平靜,一字一頓:“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小冷。”
久違的稱呼,讓白夜渾身一震。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冰冷刺骨的長江水,淹沒頭頂,奪去呼吸,眼瞅著就要抹殺他那不值一提的性命。
絕望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一抹亮色,和遙遠的天光一起破江而入,抓住他的手,將他帶離死地。
白夜從未見過那般明豔的人物,她一笑,比正午的日頭還耀眼。
她歪頭看著瑟瑟發抖的他,用清亮的嗓音說:“你姓冷嗎?我看你真挺冷的,以後就叫你‘小冷’了!”
初遇時有多慶幸,得知她的身世後就有多怨恨。經過日日夜夜的折磨,最終釋然。
阿姐也好。
親情總是割不斷的,血脈是化不開的,做她獨一無二的弟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站在她身邊,看著她。
直到,她屬於另一個男人。
一個平庸的、白夜完全無法接受的男人。
月玲瓏的身世,是她的養父臨死前告訴白夜的,潛龍教也是從養父手中繼承的。
養父的本意是讓月玲瓏有個親人,有個靠山,沒想到,白夜會和全大道勾結,做出欺君謀逆之事。
“阿姐,那樣的尊榮,你當真絲毫不動心嗎?就算你不稀罕,也該為你的兩個孩子想想。”
白夜輕飄飄地說完,便不再反抗,任由親從官把他帶走。
留下的人都悄悄看向月玲瓏。
月玲瓏想澄清,又不知從何說起。
正懊惱,司南上前一步,抱住她,“娘,兒子好想你。”
月玲瓏瞬間紅了眼圈,強撐的輕鬆也卸了下來,攏住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孩子,一迭聲道:“娘回來了,回來了……”
司旭上前,將妻兒攏入懷中。
一家三口的溫情,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也暫時壓下了眾人的八卦之魂。
隻是暫時哦!
大夥不看月玲瓏了,轉而看向唐玄。
說起來,這位才是最應該震驚的那個……
倘若白夜說的是真的!
倘若南哥兒當真是官家血脈,豈不是差了輩分?
謔謔謔。
燕郡王真慘。
“真慘”的燕郡王回京的路上,全程黑著臉,不僅不能和自家少年同乘一騎,還得故意裝出一副客氣的樣子!
——兩個人都以為司旭和月玲瓏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希望剛團聚就給二老添堵,所以悄悄商量了一下,決定先不說。
親從官們無比同情他,一路小心翼翼嗬護著,宛如對待一朵嬌花。
唐玄臉更黑了。
同樣被同情的還有木清。
曾經是皇城司的三把手,何等的意氣風發,這時候卻成了階下囚。就算這次將功折罪,也免不了流放到窮山惡水。
好在留下了一條性命,若遇大赦,興許還有回京之日。
到了汴京,唐玄進宮複命,司南帶著司旭和月玲瓏回了司家大宅。
唐玄已經先一步派人安排好了,把司南的東西搬過來,做出一直有人住的假象。
孩子們也從郡王府過來了,此時正和二郎一起在大門口迎接司氏夫婦。
司南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把這兩年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跟父母說了,因此夫妻兩個乍一看到這些孩子並不覺得驚訝。
倒是孩子們十分忐忑,擔心自己不被喜歡,擔心兄長被責怪。
二郎像個小炮彈似的撲到月玲瓏懷裡,終於卸下了那層小大人的殼子,像個真正的孩子那樣哇哇大哭。
其餘孩子則是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看。
司旭蹲下身,朝他們張開雙臂,露出滿臉笑意,“孩兒們,快到爹爹這裡來。”
小家夥們先是一愣,然後無比驚喜地眨了眨眼,學著二郎的樣子撲過去。
“我也要來。”司南大笑著,和他們抱成一團。
終於,一家團聚了。
終於,是個完完整整的家了。
坐馬車很顛很累,夫妻二人卻舍不得去休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放在孩子們身上,仿佛要把錯過的這兩年看回來。
孩子們也暫時忘掉了“孝心”,黏在他們身邊。
二郎牽著月玲瓏的手在大宅子裡走走轉轉,讓她猜哪些擺設是原來就有的,哪些是後來新添的。
月玲瓏太了解孩子們的心裡,故意猜錯一兩樣,惹得孩子們頗有成就感地糾正。
司旭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麵上笑著,眼中的落寞卻壓不住。
司南知道,他在想祖父母。
如果不是他突然失蹤,祖父不會舊病複發,祖母也不會操勞過度,雙雙離世。
司南不知道如何安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默默伴在他身側。
一隻小手伸過來,碰了碰司旭。
司旭低頭,對上一雙黑葡萄似的眼。
是小崽。
小崽用圓圓的小手“牽”住他,軟軟地說:“兄長之前說,月娘子愛吃火燒,您喜歡豆腐湯,二豆哥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就做,好不好?”
這是在哄他呢!
司旭不由笑了,俯身將小家夥抱起來,笑著說:“那就辛苦你們了,好多天沒有吃過,要吃好多哦!”
“好,多少都可以。”小崽開心地說。
司旭輕歎一聲,道:“吃完飯,去看看你們祖父母。”
孩子們重重點頭。
月玲瓏背過身去,紅了眼圈。
司南準備了許多紙錢,還有祖父母愛吃的點心,一家人便騎上三輪車,浩浩蕩蕩去上墳了。
司旭充分發揮了一個新手應有的水平,把車子騎得七扭八拐,好幾次差點翻車,惹得孩子們哇哇大叫。
司南笑得前仰後合。
新奇的體驗衝淡了旅途的悲傷,一直進了村,所有人默契地安靜下來。
祖母墳前的茉莉花是司南來的那一年種下的,經過了兩個寒冬依舊茁壯地長著。
許是真有靈性吧!
司旭回來了,司家有了真正的當家人,司南再也不用獨自撐著了。
孩子們跟在司旭身後給祖父母燒了寒衣,磕了頭,正正經經地認了親。
司旭跪在二老墳前久久沒有起身。
司南把小崽抱起來,領著孩子們不聲不響地走開。
還沒走遠,便聽到壓抑的哭聲。
孩子們沒忍住,全都小聲哭泣起來。
司南喉嚨裡也憋了塊硬石頭,難受極了。
於司旭而言,除了對二老的思念,更多的是自責,“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愧疚會伴隨他的後半生。
司南自私地慶幸著,慶幸月玲瓏和司旭平平安安。
經曆過離彆,才懂得團聚的珍貴。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分開了,什麼建功立業,什麼升官發財,對他來說都不重要。能守在家人身邊,三餐溫飽,笑口常開,就夠了。
回京的第三天,一家三口進宮麵聖。
是官家召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