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崖剛走,聶清玄身後便風雷大作,周圍迅速變暗,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天上堆積的劫雲,輕笑:堂堂天道竟如此小氣,連多一點的時間都不肯給他。
也是,如果天道不小氣也不會廢大功夫給他準備這麼一場“死劫”了。
無法可破,不留生門,是謂死劫。
聶清玄轉頭望向海岸邊裴雨延的身影,神情似有掙紮,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不行啊。
他這次沒有修無情道,若讓他沾上自己的血,隻怕他的道心會承受不住這份愧疚而崩潰。
海岸邊,黎青崖正在與裴雨延說話:“小師叔什麼時候到中原的?”
裴雨延一直看著山上,目光中有說不出的隱憂。但他也沒有忘記回答黎青崖的問題:“七天前,去了一趟端城,然後收到師兄消息,來了這裡。”
注意到他看的方向,黎青崖拉起他的手:“上山吧。邊走邊說,師尊還在等我們。”
然他們方走兩步,一道通天徹地的劫雷便落了下來,砸在山頭。猝不及防的巨響將黎青崖狠狠嚇了一跳,發現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大驚,下意識就要衝上去。
裴雨延急忙拉住他:“彆過去!師兄是在渡劫!”
“渡劫?”黎青崖疑惑。
“心魔劫。”
三個字便道儘了事情的嚴重性。
自誅神大戰以來,此界再未出現過大乘境界的人,渡劫與劫雷在此世之人的印象中像上古傳說般遙不可及。不過黎青崖至少知曉渡劫時旁人是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的。
天外的劫雷一聲比一聲駭人心魄,每一道都仿佛要毀天滅地,讓人心驚。
置身劫雷之外的黎青崖尚且為之膽寒,置身劫雷中心的聶清玄在經曆些什麼難以想象。
如此大的動靜放在外界,那些大能定會聞訊前來探察,但天門結界與太一仙宗的一樣,有遮蔽天機之效,這裡發生的事外界暫時不會知曉。
不過,也隻是暫時。
一道道粗壯的劫雷劈下,烙在人的眼眶,燙得靈魂都在發痛。
這大概率就是劇情裡聶清玄消失的原因,而老東西很可能再度出事。察覺到這點並意識到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的黎青崖隻覺四肢無力,頹然坐倒在地上。
裴雨延半跪下來扶住他,將他的臉埋進自己胸膛,抬手捂住他的耳朵,遮去那轟隆作響的雷聲。
“彆怕,有師叔在,彆怕……”
他想說一句“師兄會沒事”,但天生劍心至真至純,說謊言或空話與他們道心相悖,他隻能一遍遍地重複“彆怕”。
黎青崖的雙肩止不住地顫抖,雙手死死抓著裴雨延的衣襟,試圖汲取力量。
他驚惶無助地詢問道:“小師叔。師尊會沒事的,對不對?”
裴雨延沉默了許久,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說謊很難,說實話也很難。黎青崖無助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跟著絞痛。
就在他欲作出回應之時,一隻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懷裡的青年緊緊攬住他的腰,喑啞低語:“小師叔彆擔心。師尊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黎青崖這話既在安慰裴雨延,也在安慰自己。
師侄這體貼的模樣倒讓裴雨延更難受,他心疼地將自己頭與黎青崖的頭靠在一起,閉上眼,應了一聲:“嗯,會的。”
這是最高等的雷劫,大小劫雷加起來總計有九九八十一道。
漫長的等待過後,天外劫雷終於漸漸平息,雷雲也散去,天光重新照亮無妄海邊的天門山,但並未出現古籍中記載的仙人飛升之時會出現的霞光,渡劫沒有成功。
不過好消息是他們也沒有感應到聶清玄隕落。
到達渡劫階段後溝通天地大道,超脫凡人境界。這般境界的人若是隕落,天地都會為之哀婉,即使在千裡之外,與之有重要因果的人也會有所感知。
這也是劇情裡黎青崖始終堅信聶清玄還活著的原因之一。
縱使如此黎青崖依舊放不下心,劫雷一停便拔腿朝山上奔去,裴雨延緊跟在他身後。
天道是因果的守護者,也最為遵守因果緣法,隻要旁人不刻意乾涉,攪亂因果,它布下的劫雷便隻能針對渡劫之人,不會傷及任何其他存在,哪怕是一隻螻蟻。
劫雷過後,小院依舊如初,甚至連草葉都沒有多掉落一片。
黎青崖衝進院子:“師尊!”
庭院寂寂,無人回應。
他在地上發現了聶清玄的衣袍,上麵還殘留著主人的體溫。
衣袍下壓著一張傳訊符,在衣物被拾起的時候觸發,隻有一句“去渡個劫,勿需擔憂”,語氣輕鬆,不像是在說渡劫,倒像在說度假。
短短一句話,聶清玄平日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躍然紙上,讓人惱恨。
心魔劫中劫雷隻是開胃菜,真正困難的是考驗道心與意誌的心魔劫境。
古籍記載,劫境無年歲,以為過了千萬年可能隻是一彈指,以為隻是一彈指但也可能過了千萬年。若聶清玄真的被拉入劫境,那麼他們有生之年未必能有重逢之期。
忽然,黎青崖感覺衣角一沉,低頭看去,一個隻穿了小褲的人偶扒拉著他的衣袍往上爬。
人偶有半尺高,身形纖瘦,黑發如瀑,丹唇瓊鼻狐狸眼,相貌極似聶清玄。
黎青崖驚愕:“師尊?”
人偶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陌生。發現眼前的人不認識,人偶低下頭,繼續哼哧哼哧向上爬,儼然把黎青崖當做了一座亟待征服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