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初殷血寒傻乎乎地把牽情絲給了黎青崖,但這個太貴重了黎青崖怕欠下因果,不敢要,一直幫他收著。如今用來救殷血寒,也算物歸原主。
發現殷血寒說“丟了”的牽情絲竟然是送給了旁人,夏戎的臉色非常難看,而且殺氣更重了。
好在他冷靜下來,收回了掐住殷血寒的手,去接牽情絲。
殷血寒扯住他的袖子,氣若遊絲:“我不欠你的。”
若是被夏戎掐死,他們也算兩清了;但若被救活,他就要承夏戎冒險來救他的情。這世界上沒有比接受自己最厭恨之人的施恩更讓人來得惡心的了。
比起承夏戎的情,殷血寒寧願死。
“本座不稀罕你欠的情。”夏戎撇開他的手,拿過盒子。
熾血蠱結出的牽情絲給彆人用比較麻煩,需要藥物輔助,來激發藥性。但用來治療本體卻可以省略這一步,直接生吞即可。
不過殷血寒不肯領受夏戎的恩情,死死咬住牙關,不肯咽下去。
夏戎等得沒了耐性。
“我來吧。”黎青崖接過牽情絲,掐開殷血寒的下巴,把蠱塞了下去。
殷血寒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大意估計是“你居然幫夏戎!你居然背叛我!”
黎青崖視若無睹,在殷血寒身上擦乾沾到的口水:什麼年紀了,還鬨這種脾氣,幼不幼稚。
在鹹魚看來,為了爭一口氣去死是世界上最蠢的死法,何況還是和自己爭這一口氣。
不過殷血寒和夏戎本該最親密無間的存在,卻將關係鬨到這個地步,兩個人也都不太聰明就是了。
殷血寒的傷情總算穩定下來了,隻是雙眼失去了高光。
黎青崖沒有管他的小情緒,站起身向周圍望去:“慕容權會不會有其他同夥?”
方才的動靜不小,若有同夥應該會很快趕來。夏戎與殷血寒都沒有再戰之力,黎青崖實力在青年一輩中尚可,但麵對修界那群老家夥還不夠塞牙縫。
他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候救援。但敵人先來,城中大部分地方都可能存在埋伏,哪裡是安全的?
夏戎也明白這點:“你去祭壇左邊,找到第三塊磚石。”
按照他的指示,黎青崖在祭壇邊緣摸索了一陣,發現了一個陣法。這個陣法紋路自成一體,即使是在破陣一道上小有所成的黎青崖一時也看不出門道。
在夏戎的指點下,黎青崖啟動了陣法。隻見陣法亮起微弱的光,轉動了兩圈。接著喀嚓一聲,祭壇上的一塊地板緩緩移向兩邊,一條隧道露了出來。
黎青崖對夏戎身份的疑問更多了。
夏戎的血能啟動魔神陣,夏戎知道陣壇下的密道,夏戎難道是魔族?但如果夏戎是魔族,他是怎麼在天殛城覆滅後活下來的?而為什麼殷血寒的血卻不能啟動魔神陣?
“不問對你更有好處。”
丟下這句話,夏戎撐著牆壁,走入了隧道。
黎青崖忙扶起殷血寒跟了上去,地道入口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外麵的魔神陣也隨著陣法的血液耗儘而重新恢複平靜。
又過了許久,一群人趕來。他們看到了首領們的屍體,卻未能發現夏戎與殷血寒的去向。
領頭之人細細查看過陣台上的戰鬥痕跡:“夏戎受了重傷,趕緊找到他們!決不能放他們離開!”
眾人領令:“是!”
隧道內,黎青崖緊跟著夏戎的腳步。
這是一條完成度很高的隧道,四麵的石壁平整光滑,甚至還有浮雕裝飾。年歲太過久遠,牆壁上的千年燈早已熄滅,他們唯一的光源是夏戎手裡那顆夜明珠。
一階一階拾級而下,越走下麵的空間越寬敞,夜明珠發出的光竟照不到實處。
聽說魔皇曾擄來無數人類女子來為他和他的子嗣們孕育魔族,但隻有受寵的一批能住在地麵的魔皇宮中,剩下的則被幽囚在巨大的地下城中。
難道便是此處?
若是這樣,那天殛城中的確沒有比這裡還安全的地方。
一條主乾道從頭拉到尾,兩邊又細分出許多岔道。在黑暗中安靜行進了許久,夏戎停在其中一條乾道之前:“在這裡等著。”
丟下這句話,他將夜明珠塞給黎青崖,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殷血寒在藥力的作用下沉睡了過去,黎青崖將他放到牆邊,自己也靠著牆坐下休息。
忽然,黑暗中響起一個老者驚訝的聲音:“這是!這是魔族遺孤!”
黎青崖被嚇了一跳,舉著夜明珠四望:“誰?誰在說話?”
“不要怕,老朽是守護這座地下城的存在,已經在此等候數百年了。如今終於讓老朽等到一個身負魔族血脈之人,你可願繼承魔族傳承?”
“我有魔族血脈?”黎青崖疑惑,他怎麼不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百分百的人族。
那個聲音急切應道:“對!但是不太多,隻有百分之一,剛剛達到繼承傳承的條件。”
黎青崖:“真的嗎?我不信。”
那個聲音又問他:“你的父親與母親是誰,哪裡人士?”
“我哪知道。”
那個聲音低歎:“的確。當年天殛城破時隻有極少的魔族逃離,他們流落在外,活得戰戰兢兢,即使有後代也不敢告知自己的出身。”
“但不管怎麼說,你都是為數不多的魔族了。你可願繼承魔族的傳承,擔起振興魔族的責任?”
黎青崖:“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就算如你所說,我有百分之一的魔族血脈,那我也不算魔族啊。我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族血脈沒有排麵的?隻投了百分之一的股就要全吃全占,誰給魔族這麼大臉的?”
那個存在被懟得啞口無言,支吾半晌拿不出個回應。就在此時,喀嚓一聲,麵前的岔道口的柵欄打開了。
黎青崖:“怎麼沒聲兒了?”
順著巷道回來的夏戎:“你在和誰說話?”
“剛才有個聲音和我說話,你一過來他就不說話了。”
夏戎了然:“它是不是對你說你有百分之一的魔族血脈,要讓你繼承魔族傳承?”
黎青崖震驚:“你怎麼知道?”
夏戎拿過夜明珠,扔向半空。珠子在半空中停住,他指著隻被光照亮一小片的頂部浮雕:“和你說話的就是這東西,它對誰都這麼說。一旦你答應,它就會把你的魂魄吞掉。”
浮雕隻是這惡靈的寄身,打碎也沒有用。
意識到自己逃過一劫的黎青崖倒抽一口氣,後背冷汗直冒:“你離開之前怎麼不提醒我?”
夏戎幽幽看了他一眼:“忘了。”
原以為這個討人厭的惡靈數百年未吞噬魂魄已經消失了,沒想到還存在。
他補充道:“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相信它吧。”
有一點點相信的黎青崖:……
他咽下一口老血:“你說的對。”
岔道進去是一套套屋舍,每套屋舍布局相同,僅有裡外兩間房。房內僅有一張桌子,一個櫃子,和一張床,此外再無其他。
黎青崖:“這裡和傳說中不太一樣。”
“傳說中的哪?幽囚女子的地方?”夏戎從黎青崖的臉上看到了答案,他冷冷回道,“不,那不在此處。這裡是給魔族住的。”
準確的說,是給那些不太受寵的魔皇子嗣住的。囚禁女子的還要在下麵一層,而那裡是人間地獄。
安頓好殷血寒後,黎青崖走出臥室:“殷血寒找到了,按照約定你該放我走了。”
正在打坐的夏戎眼皮都沒抬:“要走就走,還等著本座送你嗎?”
語氣雖不太好,但的確是要放他走的意思。黎青崖意外,狗賊轉性了?他不怕自己出去告密?
不過他才不會問出來,趁夏戎沒反悔之前趕緊開溜才是上策。
從他離開客棧開始計算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小師叔有沒有回秦淮。還是趕緊回去,若是又讓小師叔擔心就不好了。
黎青崖離開後,夏戎睜開了眼,眼中情緒洶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世界仿佛都是茫茫的黑,混沌中隻有他一人。寄生在地下城頂部的惡靈除了喜歡用謊言誘惑人,還喜歡在人最脆弱的時候攻擊他的心防。
【逃出去又能怎樣?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你留著罪惡的血,你屬於這裡。】
住嘴!聒噪!
夏戎捂住耳朵,但那聲音並未被隔絕,一聲聲直達心底。
【留下來吧,這裡才是你的歸宿。】
【留下來,將你憎恨的血脈也埋葬在這裡……】
忽然,黑暗中響起青年人明朗的聲音:“怎麼把光熄了?”
黎青崖折返回來,他手裡的夜明珠重新照亮了屋子。出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不認路,兜兜轉轉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回來:“那個,我找不到路,你——”
他想請夏戎幫他指路,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剩下的話全數卡在喉嚨裡。
……02……
魔尊不見了,角落裡多了一個瑟縮成一團的少年,神情慌亂,臉色慘白。猛然出現的光亮將他狼狽的姿態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少年看著有十三四歲,容貌昳麗,眼球烏黑瞳孔晶藍,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頭頂上一對貼著腦袋生長的“山羊角”——再明顯不過的魔族特征。
隻在繪本上見過魔族的黎青崖話都不會說了:天,他看到活的魔族了!
驚訝過後,他才發現少年的手上有紅色的血跡,細看去,那對山羊角的根部也在流血。
——他剛才在拔自己的角?
黎青崖心下微震。
本該離去之人的突然回轉也讓少年驚愕不已,他手忙腳亂地捂住魔角,紅著眼怒吼:“看什麼?閉眼!”
黎青崖忙移開眼。
這裡隻有他,殷血寒和夏戎三個人,殷血寒還在屋裡昏迷,這個少年是誰再明顯不過。
夏戎果然也是魔族,而且看著血脈純度不低。聽說有三成以上魔血的魔族在受傷後能退化成幼年形態,以節省能量,加快複原,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繼續推理下去,他還能猜出夏戎還在這裡生活過,所以才會對這個地方如此熟悉,甚至不需要照明也能找到機關。
黎青崖慌得一比,越緊張腦子越活躍,腦子一活躍想的就多,然後就發現了更多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慘了,這下沒辦法活著出去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裝睜眼瞎:“那個,我找不到出去的路。”
等了半晌,瑟縮在牆角的夏戎有了回應:“走出巷子左拐,路過十三個岔道後右拐,見到魔女像順著台階往上……剩下的路你認得。”
他最後似乎還說了一句,但黎青崖沒聽太清,道過一句“多謝”後,又離開了。
不是他沒有同情心,見夏戎如此淒慘也毫不關心。隻是對方是魔尊,驕傲如山高,強行給予憐憫反倒可能惹怒他。
但過了一會兒,黎青崖還是折返回來。
麵對夏戎疑惑的目光,他解釋:“那個,我怕出去剛好撞到追兵,還是在這裡等等吧。”
其實是他走到半路,想明白夏戎後麵說的是“不要走,留下來”。一開始不是沒聽清發音,是腦子不信魔尊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沒有朝這方麵解讀。
而他也的確不放心把一個不斷減齡,情緒還極不穩定的夏戎和重傷的殷血寒丟在這裡。要是夏戎失了智,殺了殷血寒再自殺怎麼辦?後來的人怕是連他們屍體都找不到。
躲在牆角的少年版夏戎沒有說什麼,將臉埋回雙膝之間,任由黎青崖去了。
黎青崖將夜明珠放在離夏戎較遠的地方,照亮屋子的同時,也保持著那塊角落的昏昧。
他掏出玉簡,試圖給裴雨延發消息,但距離太遠,信號太差,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小師叔應該能發現他的暗號,與冒著與小師叔半路錯開的風險千裡迢迢跑回去,不如在這裡等小師叔來。
收起玉簡,黎青崖翻出藥水與繃帶,回頭看了一眼瑟縮成一團的夏戎,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那個……我暈血,氣味也暈。”
夏戎沒有說話,隻冷冷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