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楚婉強裝鎮定,臉頰卻忽地發熱。
結婚!
她沒想到這麼快。
“結婚報告?我有沒有聽錯?”
“顧營長居然、居然要和小寡婦結婚……”
“噓,彆喊小寡婦……”
村民們都是牆頭草,此時忌憚顧營長,甚至連平時掛在嘴邊口口聲聲念叨的“小寡婦”三個字都不敢提。
楚婉可是顧營長護著的,他們很快就要結婚了,誰還能亂說話呢。
看著這一幕,汪美茹不敢置信地後退,雙腿都開始發軟。
她分明記得,那天電影散場後,顧營長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向楚婉表達心意,就已經被自己打斷。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們也沒有機會再商量這件事才對。
她以為顧營長對楚婉的好感,隻不過是因為楚婉長得好看,又能激起人的保護欲,所以一時興起,根本不會真正把一個小寡婦娶回家。
可誰知道,現在他竟然當著全村村民的麵,說要和楚婉結婚!
難道這一切,是自己促成的……
汪美茹不敢想這個可能性,也沒時間細想,因為公社領導已經到了,而公安同誌也在趕來的路上。
公社領導一到,就問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對顧驍說道:“顧營長,您放心,我們一定將這件事徹查到底,不讓任何一個社員受汙蔑。”
等待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汪美茹無力地辯駁:“我不清楚,我當時隻是看見他們一起看露天電影,兩個人的表情又不自然,所以猜測是楚婉說了不要臉的話……這不能怪我,畢竟楚婉這樣的身份,全村人在看見這一幕之後的第一反應都會是這樣的,不是嗎?我隻是幫忙作證而已,有什麼錯?”
“你可彆拉我們下水,我們才不會把白的說成黑的……”
“汪知青你怎麼說話的,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社員,哪會像你這樣!”
汪美茹一時啞然,還要再辯解,忽地看見楚婉走上前。
“村長,可以讓我看一看匿名信嗎?”楚婉問。
李村長將匿名信交給楚婉。
她垂下眼,看了看上麵的字跡,又問公社來的領導要了另外一封。
為了讓匿名信顯得更加有說服力,汪美茹不敢用左手寫,怕寫得歪歪扭扭,不受重視。
可她也留了一個心眼,儘量寫得潦草一些,不被人看出是自己的筆跡。
“這兩封信都是汪美茹寫的,即使她刻意隱藏,但是人的字跡有自己的特點,方式方法都不一樣,隻要找出汪美茹以前寫的字比對,就知道和這兩封匿名信其中一些字的筆鋒以及用詞習慣是一樣的。”楚婉說道。
“不是!不是我!”汪美茹突然就尖叫起來,大聲道。
楚婉回過頭:“紅梅,你來看看。”
蔣紅梅點點頭,緊接著知青點其他幾個知青都走上前。
“這個‘女’字,汪美茹一直習慣將在這道橫上使勁一頓,我們之前還開玩笑,說她寫得像大書法家似的。”
“汪美茹用的墨水是前不久她家裡人剛送過來的,墨色特彆好看,比其他墨都要亮一些。她最近每天都在學習以前的課本,還在課本上做標注,可以把課本找出來,和匿名信上的字跡比對。”
“肯定是汪美茹,那天她本來以為是和顧營長相親,打扮得很好看,結果壓根沒見到顧營長,所以懷恨在心。”
“可是從來沒有人明確地說過顧營長也要去公社相親啊,是她自作多情,怎麼能怪楚婉?”
知青們和一部分村民是不一樣的。
在場的女知青是念過書,明事理的,她們之前和楚婉不熟悉,交集不多,可真到了這會兒,一個個都為楚婉感到憤怒。
就算是處對象,也是楚婉和顧營長兩情相悅的事,汪美茹為什麼要這麼做?
誰都知道在這個年代,在這村子裡,女同誌的名聲是很重要的,汪美茹這樣,是把人往絕路逼。
蔣紅梅自告奮勇,跑回知青點,將汪美茹的課本、鋼筆和墨水拿過來。
正好這時,公安同誌到了。
汪美茹伸手要去搶課本,可是已經來不及。
課本、鋼筆和墨水被交到公安同誌手中。
如今,對“生活作風”問題是抓得很嚴的,謠言一經散播,被捏造的事實一傳十十傳百,彆人就會認為是楚婉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而在這謠言傳播的過程中,自然對顧營長也是有影響的。
公安同誌非常嚴肅,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之後,當下就要將汪美茹帶走。
汪美茹掙紮著,試圖去推開公安同誌,她不知道自己是會被判定罪名,還是隻是被嚇唬一番而已,但無論如何,進了派出所,就足以被人戳穿脊梁骨,再也不可能回城。
她知道上一世是有一個“嚴打”階段的,可汪美茹隻記得高考是什麼時候,鉚足了勁兒背書,卻忘了“嚴打”是哪一年。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嚴打”,被送去勞改,她就滿心慌亂。
在最手足無措時,汪美茹做出一個愚蠢的決定,當穿著製服的同誌走來,她一個轉身,拔腿就跑。
可她能跑到哪裡去呢?
“這位女同誌,馬上給我站住!”
汪美茹慌亂地逃著,看見通往後山的路,轉身就往那裡去。
傅賢光正從山後邊出來。
被關了整整十一天的禁閉,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滿臉的胡渣。
知青點排長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理他,這兩天隻打發他去抬糞桶。傅賢光哪做過這樣的事,不敢反抗卻又無比氣憤,剛才就先將糞桶放在一邊,躲在後山歇一會。
卻沒想到,剛站起來,就碰見迎麵跑來的汪美茹。
兩個人打了照麵,汪美茹立馬抓著他的手腕:“救我,救救我,幫我躲起來……”
傅知青經過這一出,哪會再給自己找麻煩,這個女知青平時眼高於頂的,他倆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憑什麼幫她?
他轉頭就要走。
誰知道汪美茹怒上心頭。
身後有追逐而來的公安同誌、村民、村乾部、公社乾部……她根本就跑不了了。
她再次看向傅賢光。
上一世,汪美茹恨楚婉過得風生水起。
但實際上,真正害了她一生的,是自己的前夫傅賢光。
他們互相埋怨、互相憎恨了大半輩子,直到死的時候,她都後悔嫁給他。
如今,他們再次碰上,在她最慌亂無助的時候,傅賢光竟然不願意幫她躲藏。
理智已經全然消失,汪美茹一腔怒氣衝到頭頂,在見到他事不關己的樣子時,猛地衝上前,奮力一推。
傅賢光驚呼出聲,雙腿發軟,一個踉蹌,直直從後山墜下。
汪美茹笑著,笑得眼睛發酸,雙眼浮上淚光,跌坐在原地。
下一刻,在村民們的尖叫聲中,她被公安同誌帶走。
被帶離寧玉村時,汪美茹看見楚婉。
楚婉和往常一樣,絲毫不狼狽,就好像剛才隻是看了一場戲。
自己用了一年的時間,害楚婉到這樣的境地,可最後,小寡婦毫發無損,甚至身邊還多了一個顧營長……
“還有陳秀娥和聶德棟。”顧營長提醒公安同誌。
聶家老倆口被一並帶走。
所有人都是既震驚又害怕,可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看一看山下傅賢光的情況。
楚婉也走上前了。
可她還沒看見傅知青血肉模糊的腿,雙眼就已然被一隻大掌蒙住。
“彆看。”顧驍在她耳畔說,“都是血。”
“爬床”的危機被解除,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一個謠言,認為傅賢光偷溜進屋得罪了顧營長是自找的……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她是被傅賢光抱進顧營長家的,他原本要害她百口莫辯。
楚婉記不清夢中的細節,但卻記得驚醒之後自己有多恐懼,在原劇情中,她就是從山崖跌下墜亡的。
最後,傅賢光竟也是跌下山崖。
楚婉心中百感交集,她沒有再上前看,可雙肩還是止不住,微微顫著。
顧驍抬起手,想要攬住她纖細的雙肩,最終還是克製地收回手。
他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低聲安撫道:“不要怕,都過去了。”
……
出了這麼糟心的事,李村長心中慚愧,一個勁說是自己沒有帶領好村民們,才使得他們犯了錯誤。
村乾部們和公社領導都當著顧營長和楚婉的麵保證,這次發生的事,絕不會被姑息。
汪美茹犯的錯事態最嚴重,公安同誌會管,就算這兩封惡意造謠的匿名信無法定她的罪,她當時推傅賢光下山,這麼多人看著,罪名是跑不掉的。
聶老頭和陳秀娥看熱鬨不嫌事大,甚至還想落井下石,村乾部和公社領導一定會處罰,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而到時候他們從派出所回來,光是村民們的唾沫星子,也足夠讓他們抬不起頭。
至於傅賢光,大隊原本已經罰過他了,這次結束禁閉,又恰好被汪美茹推下山,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怨不得任何人。
趁著大家在說話時,蔣秋月悄悄將楚婉拉到一旁去。
她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臉上的喜色:“楚知青,你真和顧營長好了?”
楚婉抿著唇,輕輕點頭。
蔣秋月握著她的手:“回城名額一時半會下不來,就算今年的名額下來了,你婆家人這麼糟心,到時候來鬨,恐怕對回城還是有影響。我這些日子還一直在想,你這日子該有多難過,要不把你調到婦聯來工作?可是婦聯也沒這麼多活兒呀!現在好了,你能遇到一段好姻緣,我就放心了。”
蔣秋月也為人母,她隻有一個剛出嫁不久的閨女,光是想一想自己閨女要是被婆家這麼磋磨該怎麼辦,心裡就不是滋味,才會這麼關心楚婉。
在她看來,村民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楚婉在這村子裡的處境一時半會是沒辦法改善的,可沒想到,楚婉居然要結婚了,這就直接可以一走了之了!
“我看得出來,顧營長是真心待你的,剛才看見你被人欺負,他那神色多嚇人,立馬就報公安了,完全沒打算息事寧人。”蔣秋月笑著拍了拍楚婉的手,看向顧營長的方向,“你看,你在我跟前待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眼睛一刻都不離開你。”
楚婉沒注意到這一點,訝異地抬起眼時,正好和他對視。
蔣秋月盯著楚婉,笑得更開心了。
她這白皙嬌嫩的小臉,臉頰上飄過一抹緋色就很明顯,又是柔柔弱弱的模樣,村民們怎麼就忍心成天欺負人家呢?
還是人家自己硬氣起來,和婆家人對著乾、分了家、搬了屋,給屋子上了鎖,村民們才消停……這幫村民,得好好批評教育了。
這時,顧驍已經走了過來。
他站在楚婉身旁,立馬將她襯得更加嬌小。
蔣秋月看著他倆這般配的模樣,說不出的欣慰:“顧營長,您瞧瞧楚知青,都到打結婚報告的份上了,提起您還羞得臉紅。”
顧驍下意識將目光落在楚婉的臉龐上,低笑道:“蔣主任就彆拿我們打趣了。”
話音落下,他又說道:“我這兩天要先回部隊一趟。”
村乾部們是知道顧營長要回部隊的,剛才部隊的軍用車調頭回來,他又恰好要留下處理匿名信的事,就讓人跑了一趟,先讓部隊同誌帶走孩子。
“行,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楚知青。”
蔣秋月話音落下,就將時間留給楚婉和顧營長,讓他們自己再待會兒。
北城部隊的車是提早大半天來的,顧驍有足夠的時間留下來陪著楚婉麵前這一切。
可現在,他必須趕回去。
兩個人肩並著肩,一起往村外走。
夏日炎熱,他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好能籠罩住她,就調整好角度,將她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楚婉垂著眼簾,往前走著,才注意到他這笨拙的小舉作。
她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能遮擋炙熱的光芒,心底卻像是淌過暖流。
到了村口,顧驍停下腳步,說道:“我先回一趟軍營,出臨時任務,等交了結婚報告……”
突然,他看著楚婉白淨的臉龐,停頓許久,又小心翼翼地問:“你還願意嗎?”
顧驍心裡清楚,當時楚婉興許是一時感動,又或者為了擺脫當下處境,才衝動地表示已經答應和他在一起。
那一瞬間,他是驚喜的,但現在問題解決了,還是得征求她的想法。
顧驍站在她麵前,每一秒鐘的沉默,都是煎熬。
但不管楚婉說什麼,他都不會勉強,她被步步緊逼,已經很辛苦了。
如果她不想走,他可以想理由解釋,不會再有村民為難她。
楚婉輕聲說道:“願意啊。”
顧驍一怔,他盯著她,有些不可置信,迫不及待地問:“你說什麼?”
她嘟囔道:“本來就是願意的,要不然我成什麼人啦。”
就在楚婉說完這番話的一瞬間,她看見顧營長眼底迸發出的驚喜。
顧驍多想將她擁入懷中。
但最終,他沒上前,隻是笑著說:“那我回去打結婚報告,儘快回來接你。”
她看著他,嘴角笑意綻放,眸光也變得溫柔而又明亮:“好。”
……
回到家時,楚婉仍然有些懵。
一切進展得太快了,她還稀裡糊塗的,卻一點都不抗拒。
當下願意接受,才不是想要找救命稻草。
而是,她也想勇敢一些,給自己的人生另外一種可能。
她突然開始期待他回來接自己。
也期待著,去一個嶄新的地方生活。
到了晚上,楚婉將屋門鎖好。
屋外,王毛恰好經過,轉個頭,繞了一條路走。
上回和他鬨了口角的趙嬸子在自家小院晾衣服,掐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咋的,王毛,不敢湊上去瞧了?”
趙嬸子也住村口,就和楚婉那間茅草屋沒隔多遠。
平時她成天見幾個一流子經過茅草屋時,伸長了脖子想要往裡看一看,雖然屋門和窗戶都關得緊,可人家非要這樣乾,就像是能占著小寡婦便宜似的。
王毛瞥她一眼,想起上回顧營長在小寡婦家麵口掐著自己脖子打了一頓的事,還是心有餘悸,原來他倆早就看對眼了,好險。
不過心裡雖這樣想,在趙嬸子麵前,他嘴上仍不服軟,冷哼道:“你彆操心我,操心自己閨女吧,知道顧營長和小寡婦好上,她哭得直抽抽吧?”
“王毛!你這臭嘴,是不是得給你縫上!”趙嬸子罵著,趕緊回頭看見自己敞著的屋門一眼,酸不溜秋地說,“說要打結婚報告,誰知道會不會來接,指不定是哄小寡婦的呢!”
隻是她剛扯著嗓門子這麼說,屋裡就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趙嬸子連忙跑回屋,壓低了聲音說道:“美燕,你彆哭啊,媽知道你從小喜歡顧營長,這會兒心裡難受……這不是咱和顧營長沒緣分嘛。不哭不哭,媽就把話放這兒了,顧營長肯定不會回來接她的!”
“真的?”
“真的!”
“嗚嗚嗚——”
……
顧驍帶著安年和歲歲回到軍區時正好是傍晚,鄰居方主任敞著屋門在廚房做菜,聽見歲歲哼著兒歌的動靜,拿著鍋鏟快步走出來。
“哎呀!你們可算回來了。”方主任笑道,“歲歲,想方阿姨了沒有?”
歲歲的小嘴巴最甜了,一邊點頭,一邊聞了聞:“好香哇!”
“剛回來,累了吧?洗洗手,來阿姨家吃飯。”方主任對顧驍說道,“小顧,你也來。”
顧驍想了想,說道:“麻煩方主任幫忙帶著孩子,我去找程旅長一趟,很快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