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還從來沒見過顧驍這炸毛的樣子,一口一個不行,就像是立馬就要衝醫院宿舍找人家乾仗似的。
“前幾天我和媽聊天的時候,她就說了,瑩瑩的性子像媽,你就像你們的爸爸。”楚婉說。
“誰和他像。”顧驍說道,“他這麼古板,什麼都要他說了算——”
話說到這裡,顧驍的聲音小了。
他還沒見過那醫生,一聽說妹妹要處對象,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這反應,還真是像他爸……
“你也說了,以前你爸讓你乾什麼,你不服氣,就偏不聽他的,瑩瑩也是一樣的。”楚婉說,“如果不想把瑩瑩往外推,就得先尊重她的意願。”
“這事得慢慢來,我們也要先看看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啊。”
顧驍又被她這輕輕柔柔的聲音給哄好了。
也是,瑩瑩從小就三分鐘熱度的,說不定很快就不喜歡人家了呢?
他悶聲道:“知道了。”
楚婉莞爾一笑:“明天晚上帶你去電影院看電影。”
顧驍:!
原來聽媳婦的話,還能被帶去看電影!
……
安年和歲歲如今在大院交到好些個朋友,第二天從托兒班回來,聽說顧爸爸和婉婉姐姐要出門之後,他倆考慮了好久,還是決定堅持初心。
兄妹倆一個去苗苗家,一個去小花家,找的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家屬院裡壓根就沒有秘密,不一會兒工夫,嫂子們都聽說顧營長和他媳婦要出門看電影去!
沈翠珠衝著孟光榮抱怨:“你看看他們小倆口多好啊,顧營長忙了一天回來,還能想著帶媳婦去看電影。我跟著你幾十年了,連半場電影都沒看過!”
孟光榮搖搖頭,感慨道:“年輕的小媳婦就是不懂事,顧營長都操練一天了,多累啊,她還纏著他看電影。”
沈翠珠和孟光榮把窗戶打開,看著隔壁屋的顧營長和楚婉。
人家小倆口已經換好衣服,手牽著手出門了。
臨出門之前,顧營長又回屋拿了兩瓶橘子水和一小袋糖果和桃酥,出來時再次和媳婦十指緊扣。
沈翠珠盯著顧營長看了好久,說道:“誰說是小媳婦纏著顧營長的?你沒看出來,顧營長自己也挺樂嗬嗎?”
“沒看出來。”孟光榮硬著頭皮。
實際上,他看出來了。
甚至他都不用仔細看顧營長的神情,都能察覺到——顧營長連後腦勺都透著期待和開心呢。
小倆口出門時十指緊扣,一起往車棚走。
顧營長怕他媳婦坐在自行車前斜杠上不舒服,還特地找人借了一台自行車。
借來的自行車是有後座椅的,顧營長他媳婦捋一捋裙子,橫坐上去,兩個人就這麼甜甜蜜蜜地出發去電影院了。
家屬院的嫂子們真是一個比一個感慨。
年輕真好啊!
不對,她們年輕的時候,日子也沒過得像這麼有滋有味的。
太陽下山了,空氣中還帶著幾分悶熱,但自行車的車速快了,總能吹來幾縷微風。
之前在大院裡,楚婉怕影響不好,坐在後座時,兩隻手拉著顧驍身上挺括的軍裝。
現在出了軍區大院,她的手碰到他精瘦的腰,隔著軍裝,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腰窩。
顧驍一把抓過她柔軟的手,摁在腰上:“扶好了。”
楚婉失笑,環住他的腰,輕聲道:“一會兒見到邢醫生,你得聽我的。”
顧驍:?
那個醫生也要來?
……
經過這麼多天,楚景山和鄭鬆萍終於從派出所出來了。
那些日子,他們以為自己要被送去農場勞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掙紮與煎熬中度過。
很多時候,楚景山都在想,楚婉為什麼對自己這麼絕?
當年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了,她實在沒有必要咄咄逼人,斷了他所有的後路!
鄭鬆萍也恨透了楚婉。
要不是因為這個便宜女兒,她的日子隻會過得比以前更好,畢竟,楚景山差點就要當副校長了。
當初就不應該同意楚景山把這個來討債的孩子抱回家!
但現在,他們倆後悔也沒用了,日子總得過下去。
夫妻倆心底都有怨氣,一言不合,說的都是難聽的話。
楚景山一方麵怪楚婉的狠心,但另一方麵,又因為鄭鬆萍無休止的抱怨而懷念自己的前妻。
就算是當時他提離婚,薑曼華都不曾像鄭鬆萍這樣撒潑,隻是讓他重複一遍,之後就再不糾纏。
這些年,他一直在打聽薑曼華的消息,可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
但如今,希望她活著的念頭卻變得愈發強烈。
如果她還活著,他們能重新走到一起,他的下半輩子,才有盼頭。
夫妻倆去了楚老太太家。
一進門,鄭鬆萍就煩躁地捏住鼻子。
這麼臭,怎麼住人?
“媽,小月呢?”楚景山問。
楚老太太時而糊塗,時而精明,她忘了楚景山和鄭鬆萍是從哪裡回來的,但記得楚月上哪兒去了。
“她去找她男人了。”楚老太太說,“景山,你不是說她嫁得沒楚婉好,不能去部隊住嗎?怎麼現在又能去了?”
鄭鬆萍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楚景山,你平時就是這麼在外麵說我們女兒的?小月怎麼就嫁不好了?楚婉嫁得體麵,但她給你沾著半點好處了?”
楚老太太站出來,猛地推她一把:“你怎麼跟我兒子說話的!彆忘了你現在還在我家,要是再嚷嚷,給我滾出去!”
看著叉著腰在自己麵前怒罵的婆婆,鄭鬆萍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慌。
“行,我走!”鄭鬆萍在屋裡找,找她攢的那些錢。
錢全都放在一個荷包裡,楚月搬走的時候,一定不會忘記帶。
鄭鬆萍找亂了整個屋子,終於在楚月塞著一堆衣服的行李箱裡找出裝荷包的盒子。
這些年,她攢了不少錢,先搬出去住,總比在這裡待著強。
然而,盒子一打開,拿出荷包的那一刻,鄭鬆萍渾身都僵住了。
裡麵沒有錢。
“你在找錢?楚月都帶走了。”楚老太太說。
楚景山不敢置信地上前,將荷包翻過來掏了掏:“楚月一點錢都沒給我們留下?”
鄭鬆萍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們沒有工作,又沒有錢,日子該怎麼過?
楚景山冷笑:“鄭鬆萍,你成天說楚婉這裡不好,那裡不好,你自己生的女兒又有多好?”
楚老太太被他們吵得腦仁子嗡嗡疼。
她搖搖頭,進了自己狹窄的裡屋。
老人家撇撇嘴。
也不知道他倆平時是怎麼教孩子的,景山的晚年生活肯定不如自己。
不管怎麼說,還有仨孩子願意照顧她呢。
而楚景山家——
楚婉走了,楚月也走了,倆口子還成天吵得要動手。
他們倆老了之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啊!
……
顧驍和楚婉一到電影院門口,就碰見顧瑩和邢醫生。
顧瑩起初還有些擔心,盯著她哥的臉觀察了好一會兒,生怕他為難人家。
沒想到,她哥可自然了,唯一難相處的時刻,就隻是邢醫生在和他打招呼時,他不冷不熱地點了一下頭。
不過當時顧瑩還沒顧得上為邢醫生抱不平,她隻是仰著頭,看看邢醫生和她哥懸殊的身高差距,陷入沉思。
平時邢醫生在醫院裡看著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還很帥氣,可站在她哥哥麵前,明明他還比哥哥大好幾歲,怎麼氣勢上卻像輸了一截似的?
要是顧驍卯了勁兒地阻撓顧瑩和邢醫生看電影,她肯定不樂意,可現在哥哥嫂子都隻是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就買票進電影院了。
“顧同誌,這邊。”邢醫生說道。
顧瑩看了一眼電影院門口的小賣部:“我想去買點話梅和小零嘴。”
“這些有什麼好吃的?話梅核吐得到處都是。”邢醫生說完,笑了笑,“你啊,就像個小姑娘似的,一點都不成熟。”
電影院門口人頭攢動,顧瑩忽然覺得沒勁,也懶得繞過人群去買了。之後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兩個人候場排隊等著進放映廳,很快就見到售票員掛出了一個“全滿”的紅牌子。
如今電影院上映的大多是抗戰題材的影片,電影很好看,場麵驚心動魄,但也有溫情的時刻。
顧驍和楚婉就坐在顧瑩前麵一排的位置。
小倆口挨著坐,不由地,都想起上回一起看的電影。
就在一個多月之前,他們在公社裡看了一場露天電影,那時兩個人都有些羞澀。
尤其是顧驍,當時他根本就沒注意整場電影放了什麼,心裡頭隻想著等電影結束之後,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
可這一次,他們已經結婚了。
顧驍不必擔心她是否願意接受自己,楚婉也不必擔心公社來來往往的村民會說自己的閒話。
電影放到最精彩的時候,出現炸得戰士血肉模糊的戰爭場麵,楚婉看得揪心,身體向後縮了一下。
顧驍握住她的手,偏過頭,擋住她的視線:“害怕了嗎?沒事的,拍電影而已,那些血不是真的。”
楚婉漂亮的眉微微擰著:“你們平時上前線,也這麼危險嗎?”
顧驍的心頭像是緊了一下。
她確實怕這場麵,但害怕的根源,是擔心他。
“不會的,我們平時上戰場不像這樣。”顧驍哄著她一般低聲說,頓了一下,又拿出自己帶來的糖果和桃酥,遞到她嘴邊。
楚婉忍不住笑了,嘀咕道:“我又不是歲歲。”
隻有歲歲才會在每次有小情緒的時候被好吃的收買。
但話雖這麼說,能邊看電影邊吃東西,確實更有樂趣。
“這桃酥會掉得電影院地上都是渣的。”她說。
顧驍拿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手帕:“墊著吃。”
顧瑩坐在他們後麵一排,雖然還隔著幾個座位,但能看見她嫂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她有些失神,轉頭看向目不斜視的邢醫生。
“你是顧瑩同誌嗎?”邊上一個人問道。
“對。”顧瑩說。
原來是她嫂子請邊上的人給自己遞來了一瓶橘子汁和幾顆奶糖。
邢醫生也注意到了,看了顧瑩一眼,無奈地笑了一下。
顧瑩知道他又想說自己不夠成熟,剛打算把橘子汁和奶糖收起來,突然不樂意了。
吃點東西怎麼了?
顧瑩打開橘子汁,“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撕開奶糖糖紙,丟到口中。
……
看完電影,小倆口和顧瑩打了聲招呼,就先回去了。
這會兒還早,他們沒急著騎車,顧驍推著自行車,楚婉則在他邊上走。
兩個人討論著剛才電影中的劇情,說完劇情,又聊到顧瑩。
“不行,不能讓他們倆天天待在一起,還是不合適。”
“我明天一早去給爸媽發一封電報。”
“我回去一趟,讓瑩瑩跟我們一塊兒走。”
聽著顧驍的話,楚婉回頭看了一眼。
電影院門口還是圍著好多人,顧瑩和邢醫生已經上了各自的自行車,準備回去了。
“明天喊瑩瑩來家裡吃飯吧,現在就算了。”楚婉說,“不過我剛才看電影的時候悄悄回頭看了瑩瑩好幾眼,她在邢醫生身邊時,好像和上次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楚婉深思熟慮,說道:“瑩瑩好像——不臉紅了。”
……
另一邊,顧瑩和邢醫生一起回軍區。
早在昨天上午邢醫生約她去看電影的時候,她還希望他們倆能隻騎一輛車,回去的時候她坐在斜杠上,光是想一想那畫麵,就是她心中自由戀愛最美好的樣子。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態起了微妙的變化。
此時,他們各自騎著一輛自行車,溫熱的微風拂麵,邢醫生說著剛才電影中的一幕幕,很有他自己獨特的見解。
這原本是她盼望著的,最浪漫的時刻。
但是,顧瑩的心底,冒出了昨天嫂子說的話。
嫂子說,邢醫生說話的聲音像鴨子。
顧瑩蹬著自行車的腳踏板,偷偷瞄了邢醫生一眼。
他哪兒都沒變,卻像是哪兒都變了。
顧瑩的愛意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覺得邢醫生不是一個有趣的人。
“顧同誌,我遇到過很多成熟、優秀的女同誌,但還是想選擇你。”
“你確實不特彆,還有點任性,在工作上又經常犯馬虎。”
“但是,我想和你以結婚為目的開始交往……”
顧瑩看著他,腦海中嫂子說的話始終揮散不去。
她都沒聽清邢醫生的表白,隻覺得他一開一合的嘴,像是在重複著一個相同的音節——
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