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齊遠航走後,楚婉進了廚房。
小倆口一個洗著碗,另一個拿著乾淨的抹布擦乾淨水珠。
“齊副營長不去相親,領導會不會不高興?”楚婉問。
“不會,又不是第一次了。”顧驍說,“領導都習慣了。”
領導們是真不容易,既要安排部隊裡的一切事宜,還得照顧軍人同誌的個人問題。但話又說回來,部隊裡這麼多同誌,雖然其中有不少都是刺頭,可就算是刺頭,也恨不能早點娶媳婦,要都像顧驍和齊遠航這樣的,領導們哪還願意乾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你以前是為什麼不願意去相親呢?”楚婉又問。
“當時就沒想過處對象,部隊裡的事情這麼多,回去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沒考慮過這方麵的問題。”顧驍說,“但後來遇到你,想法就變了。”
從前,顧驍覺得結婚是件麻煩的事,不少戰友都隻是相親和女同誌見過一兩回麵,之後立馬就打報告結婚,運氣好的,婚後相敬如賓,但要是運氣不好,就得鬨得雞飛狗跳。
那會兒顧驍的生活很平靜,不希望家裡突然多一個人,再加上有了兩個孩子之後,他肩負的責任就多了,找一個對象來,要是對方和孩子們處得不好,對兄妹倆也是另一種層麵上的傷害。因此領導們給他介紹時,他有一堆的問題,不願意解決,也懶得解決,就這麼拖著。
可遇到楚婉之後,這一切就都不算是問題了。
他就是想跟她在一塊兒,長長久久地待在一起。
這一番話,顧驍之前並沒有說過,此時邊洗著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她聊。
楚婉靜靜地聽著,唇角蕩漾開幾分甜甜的笑意。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曾經在寧玉村,多少村民們念叨著小寡婦心思多,肯定每天琢磨著找個男人改嫁,可實際上,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直到汪美茹在村民大會上鬨出那一出。
決定跟著顧驍離開寧玉村時,他倆根本就不熟悉彼此,兩個人坐在火車的車廂裡,連多看彼此一眼都會臉紅。
“顧驍。”楚婉的兩隻手輕輕挽著他的臂彎,踮起腳尖時,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我好像很幸運。”
楚婉說這話時的聲音溫軟好聽,從顧驍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她仰起頭時水潤潤的眸子。
她身上的雪花膏香氣並不甜膩,淡淡的,是他熟悉的味道。
回一趟寧玉村探親,撿到一個媳婦,媳婦這麼討人喜歡,他一家子人都惦記著她吃好了沒有,穿好了沒有……
而他生活中唯一的困擾,就是從這一堆人手中把媳婦搶回來。
有點麻煩,但他卻樂在其中。
上天怎麼這麼眷顧他?
“幸運的是我。”他沉聲道。
小倆口說著話,聽見客廳裡兩個小家夥跑跳的動靜,倆孩子跑到廚房門口,小腦袋探進來看一眼,又蹦蹦躂躂地跑走。
楚婉紅著臉,把手從他的臂彎中收回來。
“怎麼這麼多碗?下次讓齊遠航自己帶回去洗。”顧驍嘀咕著。
楚婉失笑:“那他下回就不來了。”
“不來了剛好。”顧驍說道。
“反正齊副營長都是為了瑩瑩來的,以後他倆說不定要約在外邊見麵。”楚婉笑吟吟道。
然而,她話音落下,顧驍不為所動。
“真約在外邊見麵的話,你這個哥哥管不管?”楚婉打趣道。
“不會的,瑩瑩見到他,連話都懶得跟他說。”顧驍一臉篤定。
“那誰知道呢?”
“我知道。”
楚婉把頭轉回去,悄悄地笑。
這個哥哥,是太自信,還是太輕“敵”?
照顧瑩和齊副營長現在的彆扭勁兒看來,估計很快就會傳回一個好消息的。
她已經提醒過了,但人家不聽呀。
既然如此,她就樂見其成了。
……
薑曼華獨自漫步在京市這熟悉的街上。
她出生在京市,長在京市,二十歲不到時,被父母送到北城親戚家。在北城短暫的兩年時間裡,她曾品嘗過甜蜜的滋味,可後來也因這滋味,吃儘苦頭。
這一次,她不敢再去那個傷心地,而是選擇回到京市。
路邊有一間友誼商店,進進出出的人不多,邊上供銷社門口還有排隊買新到貨肥皂的同誌。薑曼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又沿著京市最繁華的街邊,找到自己曾經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四合院,院子裡,有人在洗衣服。
薑曉菁正洗著衣服,抬起頭時,餘光掃到一道身影。
她怔怔地看著,鬆開手時,緩慢地站起來:“曼華姐?”
薑曉菁盯著薑曼華看了許久,終於可以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堂姐。
她們倆的父親是親兄弟,後來有一陣,傳來薑曼華的父親可能會被下放的消息,兩家人逐漸不再來往。
再見到薑曼華,薑曉菁幾乎沒有認出來。
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過重的痕跡,她並不顯年紀,穿著打扮得體講究,姿態優雅,隻是眼角有些紋路,眼神也與從前不同了。
薑曉菁將她請進屋,特地翻箱倒櫃找出茶葉,給她衝了一杯茶。
“曼華姐,你和以前都不一樣了。”薑曉菁拉著她的手,“我記得你以前特彆愛笑。”
薑曼華抽開手,端起茶杯,覺得有些燙,又重新放下:“都二十年了,人都會變的。”
薑曉菁的手僵在半空中,尷尬地笑了笑:“曼華姐,你這趟回來待多久?住在哪裡?要不先在我家住幾天吧。”
薑曼華站起來,看了一眼這屋子。
許久之後,她說道:“這趟回來就不走了,我暫時住在招待所,但還是要回家的。”
薑曉菁一愣:“什麼?”
“當時我們一家人走得急,這院子先讓叔叔一家住著。現在我已經回到京市,也該把這房子拿回來了。”薑曼華淡淡道。
薑曉菁堆出的熱情笑容消散得無影無蹤。
二十年前,薑曼華的父親是資本家,母親搞學術研究,當時傳來消息,說是薑父可能會被下放,他們怕女兒被牽連,就將薑曼華送到北城親戚家。那一年,薑曼華還是個小姑娘,從小被嬌養著長大,性子天真無邪,父母給她買了火車票,她還以為是去玩的。
後來發生的事,薑曉菁記不清了。隻聽說薑曼華在北城待了兩年之後,她父母傾儘全力,托人將薑曼華送到對岸,還騙她是她母親的研究在對岸有了顯著成果,讓她必須要去一趟。
薑曼華就這麼稀裡糊塗得被送走,後時局動蕩,她沒辦法再回來。
“曼華姐,這房子一直是我們在為你保管的……”薑曉菁尷尬道。
“你們看管著,就成了你們的?這是什麼道理?”薑曼華說道,“我父母不在了,但他們已經得到平反,房子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給你們幾天的時間,把房子整理一下。”薑曼華說完,轉身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薑曉菁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當時的曼華姐分明是活潑可愛的,對著誰都是笑臉盈盈,可如今,她卻變得這麼冷漠,就像是誰都欠了她似的。
薑曉菁咬了咬牙。
不久後,她丈夫陳國濤回來了。
薑曉菁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
“就真這麼不近人情?”陳國濤皺著眉問。
“當時她才二十歲左右,經曆了孩子早夭、丈夫背叛,父母又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送到對岸,一個人背井離鄉,確實不容易。幾年後,她父母不在了,可身為女兒,她甚至不能回來見他們最後一麵……彆人是先苦後甜,但我看薑曼華是先甜後苦,誰能想到當年那大小姐居然淪落成這樣啊。”薑曉菁歎氣,“所以說,她像變了個人,也是正常的。”
“你剛才不是說她一身行頭,看著就是個體麵人嗎?當年她父母畢竟是有實力的,給她把路都鋪好了,這些年她在對岸,日子估計不難過。”陳國濤頓了頓,又說道,“她父母已經被平反了,也就是說,她能拿回來的房子,就不止一套。她非要和我們過不去,是不是因為你們兩家有什麼恩怨?”
“會不會是因為當時出了這事之後,我們全家都疏遠了他們家?”薑曉菁擰了擰眉,“曼華姐剛回來,還沒有消氣,但隻要我們和她好好說說,她應該不會做得這麼絕吧……”
“你是不是說她這麼多年都沒結婚?”
“剛才問了一嘴,好像是沒結婚。”
“估計是被當年的事傷了心。對付她,我們不能太強硬,要不然我們不占理。你不是說當時她女兒夭折的事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嗎?這樣吧,讓我們女兒多和她接觸接觸,說不定她一心軟就——”
薑曉菁豁然開朗:“說不定她一心軟,就把房子給我們了。還說不定,我們女兒‘姨媽姨媽’這麼叫,她實在喜歡咱們的孩子,以後她的就成了我們的。畢竟,她不是沒後代嘛,這麼多的錢,自己一個人哪用得完呢?”
“貪心!”陳國濤也是一臉笑容,說道,“這幾天跟小茹說說,讓她嘴巴甜一點,說不定姨媽連工作都給她解決了。”
……
第二天一醒來,顧瑩的心裡頭還是亂亂的。
正好不需要值班,下午,她便去茶樓門口轉了一圈,順便進去買了一碟花生米。
花生米都快要吃完了,她還是沒見到齊遠航和卓雲雲。
說好的他倆要在練兵結束之後來茶樓相親的呢?
顧瑩是個乾脆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可這一回,卻變得這麼彆扭。
她從來沒見過自己這副樣子。
吃完了這一碟花生米之後,顧瑩決定,直接去找齊遠航問清楚。
齊遠航從練兵場出來,碰見董政委。
“齊同誌,這是要上哪裡去?”董政委問道。
看著董政委不太好看的臉色,齊遠航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但仍無所畏懼:“回宿舍。”
董政委:……
這麼理直氣壯?
遠遠地,顧瑩把自行車停好。
之前她是對齊遠航不感興趣,可這幾天,她對他的感覺有點微妙,有話就要說出來,藏著掖著不是她的作風。
不過,她有自己的底線,要是人家真和文工團那位女兵好了,她肯定不會糾纏。
“卓雲雲同誌是十分優秀的女同誌,我是看你們挺適合的,所以才——”董政委還說著話,卻被齊遠航打斷。
“董政委,我已經托人去文工團給卓同誌帶話了,我們不合適。”齊遠航說。
“這還沒見麵呢,怎麼就不合適了?”董政委不悅道,“你又不是心裡有人了。”
“我心裡確實有人了。”齊遠航說。
董政委一愣:“是哪位女同誌?”
齊遠航不吭聲了。
他喜歡顧瑩,是他自己的事,要是到處說,豈不是給人家添負擔嗎?
然而,正當他沉默不語時,餘光一掃,看見不遠處站著一道俏麗的身影。
她都聽見了嗎?
齊遠航的耳根子“唰”一下紅了。
董政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顧瑩。
這不是顧驍的妹妹嗎?
他剛要跟小姑娘打一聲招呼,可再定睛一看,小姑娘的臉也紅了。
董政委恍然大悟:“齊同誌,你說你心裡有人了,就是顧同誌的妹妹?”
他還為部隊軍人同誌的人生大事操心呢,沒想到,他自己已經把問題給解決了!
董政委朗聲大笑:“行,我就不打擾你倆了,到時候要結婚,給我發幾顆喜糖!”
話音落下,董政委轉身離開,經過顧瑩身邊時,還樂嗬嗬地給了個肯定的眼神。
顧瑩的腦子嗡嗡的,耳根子發燙,走到齊遠航麵前。
兩個人對視了好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尤其是顧瑩,剛才還風風火火的樣子,這會兒已經慫了,半晌開不了口。
齊遠航傻站著半天,突然之間,感覺顧瑩的神情和平時不太一樣。
好像有點難為情。
再轉念一想,這段時間,她好像一直是這麼怪怪的。
齊遠航不敢自作多情,撓了撓後腦勺:“顧瑩,你是來找我的嗎?”
“你叫我什麼?”顧瑩抬起眼,沒好氣地瞪他。
齊遠航:!
真是來找他的!
有戲!
“瑩瑩,你真是來找我的?”
顧瑩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
齊遠航一臉驚喜。
“瑩瑩,我這裡有幾顆大白兔奶糖,你要吃嗎?”
看見希望曙光的齊遠航突然變得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便想和以前一樣,把所有好吃的都給她。隻是話音一落,他又有些懊惱,以前瑩瑩就不愛收他給的好吃的。這一次會不會拒絕?
“不要。”
齊遠航的眸光一黯。
果然……
“我想吃金幣巧克力。”顧瑩又說。
齊遠航的心臟噗通噗通直跳,連想都沒想,就說道:“我們現在去買,好不好?”
顧瑩唇角的笑容再次綻放開,變得燦爛動人:“好。”
齊遠航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她,暗暗告訴自己,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金幣巧克力融化了。
……
楚月苦苦地等,終於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中,聽到高考恢複的消息。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沒過多久,家屬院的嫂子們就都從家裡出來了。
“你們聽見廣播了沒有?我剛才好像聽到個不得了的新聞!”
“聽見了,高考恢複了!”
“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特地把音量調大,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