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孩子和她不親,仰起小臉時,雙手還緊緊捂著耳朵。
楚月的心中有一股沒來由的煩躁,索性不看他,再次望向京大。
此時,兩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從校園裡走了出來。
“終於有時間出來逛一逛了,我們得快一點,薛教授讓我們下午第三節課之前回去呢。”
“我還想去燙個頭發來著,聽說國營理發店現在有燙發帽了,不像以前,用火鉗燙發,燙出來的頭發都是一個個小卷……”
“燙頭發很貴啊,你有錢嗎?”
“咱們的補貼不是剛發嗎?而且我爸媽怕我不夠用,上回過來看我,還給我留了三十塊錢。”
楚月傻傻地望著這兩道青春靚麗的身影,鼻子都有些酸了。
這原本也是她可以過的生活啊。
她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眸光黯淡。
這會兒,顧驍帶著安年和歲歲,從供銷社出來。
“媽媽怎麼還沒好呀?”歲歲問。
“媽媽要先收拾幾件衣服。”顧驍說,“你們先吃糖果,邊吃邊等。”
“爸爸,那個叫門市部的店是什麼?”安年好奇地問。
“不知道,要不去看看?”顧驍說。
一大兩小往寫著木頭牌匾上刷著“門市部”三個大字的店裡走去,全然不知道,此時京大門口,一個小不點向著他們小跑過來。
奇奇剛才看見歲歲了。
他跑得很快,想要追上歲歲,可姐姐的腿比他的要長一些。
奇奇跑了好一會兒,跟丟了歲歲,站在大街上,茫然地左右環顧。
另一邊,祁俊偉拿著從百貨大樓買的皮鞋,跑回京大門口。
楚月纖細的身影立在那兒,視線仍鎖定著剛才那兩個年輕女大學生離去的背影。
等到祁俊偉喊自己的名字時,她一回頭。
他果然是給自己買皮鞋去了。
即便早在幾分鐘之前就已經猜到,可看見這一幕,楚月還是忍不住鼻酸了。
她總覺得自己不幸,父母淪落到現在這樣的處境,丈夫對她不聞不問,就連孩子都不喜歡她。
可是現在,看著祁俊偉跑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她的眼圈紅了。
老一輩人總說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會不會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楚月用手揩了揩眼角的淚光,對祁俊偉說:“這是給我——”
可祁俊偉卻突然打斷她的話:“奇奇呢?”
楚月一愣,低頭看著自己身邊的位置。
空無一人。
“奇奇呢?”祁俊偉的聲音陡然抬高。
“我、我不知道啊。”楚月說,“剛才還在這裡的。”
……
楚婉每趟回家屬院都要待兩天,因此要帶兩身換洗的衣服。原本衣服都已經收拾好放在娘家了,可這些天,天氣有些熱了,她又回來拿了兩件薄一些的襯衫。
“好羨慕你啊,不是回娘家,就是回家屬院。”淩月銀托著下巴感慨,“我都好久好久沒回老家了。”
楚婉拍拍她的肩膀安撫:“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真的?”淩月銀眼睛一亮。
郭青香唉聲歎氣:“我一共三個室友,一個不著‘家’,一個成天惦記著好吃的,還有一個不是在上課,就是和對象出去玩……”
楚婉失笑:“湯嫦又和曾同誌出去了?”
“分開三個月再在一塊兒,兩個人的感情比以前還要好了。”郭青香說,“聽說是去電影院看電影去了,就是那部《巴山夜雨》,中午出去的,現在估計都快看完了。”
“《巴山夜雨》?我們看過了呀,上次還給電影廠寫了簡評和梗概呢。”淩月銀驚訝道。
“就是啊,都看過了,還有什麼好看的!”郭青香說。
楚婉笑道:“和心愛的人一起看,說不定又有不一樣的收獲呢。”
淩月銀聳肩:“不理解。”
“等將來你倆處對象,就理解了。”楚婉神秘兮兮道。
郭青香心生向往。
處對象難道真的這麼香嗎?
淩月銀歪著頭:“青香,咱們晚飯去哪個食堂吃?”
郭青香把她的頭擺正。
就知道吃!
……
等到楚婉收拾好衣服出來,顧驍已經帶著倆孩子逛完了“門市部”,一家四口坐車回軍區。
而此時此刻,祁俊偉在找奇奇。
他和楚月都不熟悉市裡的路,這裡的小巷弄很多,他們來回從小巷穿過,卻始終不見孩子的身影。
“奇奇到底去哪裡了?你這麼大的人,還看不住一個孩子嗎?”祁俊偉問。
“我哪知道,他又不跟我說話。”楚月說完,又著急道,“該不會被拐子拐走了吧?”
“奇奇是個男娃娃,又還這麼小,拐子拎去賣了多省心,而且他還不說話,連求救都不會……”
“就算好心人撿到了,奇奇也不知道咱們家的地址啊。”
“完蛋了,完蛋了。”
楚月也是六神無主,慌張地說著這一番話。
祁俊偉沉下臉:“去報公安。”
“報公安有用嗎?”楚月急切地問。
祁俊偉沒接她的話,快步往派出所走。
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一樣不知所措,腦海中回蕩著奇奇怯懦的眼神,這孩子的膽子太小了,如果真遇上拐子,他確實不懂得呼救的。對自己的兒子,祁俊偉是打心眼裡疼惜,因為看著奇奇,總會讓他想起自己兒時的一幕幕。當時他是無父無母,所以才會這麼小心翼翼,可奇奇呢?奇奇分明是有父母的。
祁俊偉心疼奇奇,更後悔把他帶到市裡、把他留給楚月看著。
他快步走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落下,也不知道是冷汗,還是急的。
楚月跟不上他的步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等等我,我跑不快。”
祁俊偉頓了一下,脊背挺得僵直,說道:“穿上你的新鞋,就跑得快了。”
“祁俊偉,你憑什麼對我冷嘲熱諷的?這鞋是你自己跑去給我買的,又不是我求來的!”
“孩子丟了,你就遷怒在我的頭上,我難道是故意的嗎?”
楚月委屈地紅了眼眶。
……
奇奇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上,小腳丫都要走酸了。
路上有很多很多的大人,奇奇有時候跟在他們的身後,有時候又停下腳步。
這麼多的陌生人,奇奇害怕,看見一條小巷弄,拐了進去。
這巷子冷冷清清的,奇奇找了個小台階坐下。
“爸爸、爸爸……”他怯生生地喊著,卻不知道爸爸在哪裡。
太陽快要下山了,他巴巴地坐著等爸爸,眼眶裡滿是淚光。
突然之間,他聽見巷子口傳來大人的對話聲。
“上次看《巴山夜雨》的時候,我沒忍住,哭了。”
“這次呢?”
“這次沒哭,因為知道結局,知道秋石一定會帶著女兒,走向祖國大地。”
奇奇望向巷子口。
這時,經過小巷的湯嫦突然拉了一下曾宏峻的衣角:“那裡是不是有個孩子?”
“是邊上平房人家裡的孩子吧?”曾宏峻說,“出來玩的。”
湯嫦不放心,說道:“我們去看看。”
進了小巷,站在奇奇麵前時,湯嫦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個走失的小孩。要不然,怎麼眼圈會紅紅的呢?而且這麼小的孩子,家人也不放心他獨自出來玩耍才對。
“你爸爸媽媽呢?”她問。
奇奇還不會說這麼多話,隻是奶聲奶氣道:“爸爸……爸爸……”
湯嫦牽著他的手:“我帶你去找爸爸。”
她牽著奇奇走過這條小巷子,每到一戶人家門口,就問孩子,這兒是不是他的家。
而曾宏峻則跟在他們身後,一間間敲門詢問。
有人打開門時說道:“我們這裡的孩子都是到處玩的,等玩累就回家了。你們把他放在剛才那兒,就算真是走丟了,父母也會來找。”
聽見這話,奇奇的小手使了勁,用力拉著湯嫦。
湯嫦朝著自己對象笑:“你看他這麼小,其實聽得懂呢。”
她蹲下來,對奇奇說:“放心,我們會幫你找到爸爸的。”
湯嫦和曾宏峻帶著奇奇,去邊上其他小巷繞一繞,想著真等不到孩子的父母,再把他送到派出所去。
一路上,他們經過照相館。
奇奇在照相館門口頓住腳步。
“你是來拍照的嗎?”湯嫦問,“是在這裡和爸爸媽媽走散的嗎?”
奇奇自己都還搞不清楚,沒有回答。
照相館裡的照相師見他們仨站在外麵,就出來說道:“要不要照相?一家三口可以照全家福,你看外麵掛著的這些照片,都是我們給照的全家福。”
照相師指著照相館外櫥窗上的照片時,一臉的驕傲。
這些照片可都是他拍的,一張比一張好看!
“我們不是一家人。”曾宏峻解釋道,“我們倆還沒結婚呢。”
“這樣啊。”照相師說,“那行,等結婚了再找我照相!”
曾宏峻轉頭牽著對象的手,兩個人相視而笑。
他盼著這一天,也相信終會有這一天。
“我們走吧。”湯嫦對奇奇說,“你這麼喜歡看照片呀?等找到爸爸媽媽,就可以和他們來拍照了。”
可她話音未落,忽然聽見奇奇伸出小手,指著櫥窗上的一張照片。
“歲歲……”
“什麼?”湯嫦沒聽清楚,湊近了一些。
“歲歲……”奇奇又說。
湯嫦也認得一個叫歲歲的小朋友,那是楚婉的女兒,特彆可愛。
但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呢?
她抬起眼,說道:“歲歲是誰?你認識嗎?”
可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櫥窗的一張照片上,睜大了眼睛。
曾宏峻也走上前,錯愕道:“這張照片裡的女同誌,是不是上次在宿舍門口的那個?”
那一天,是楚婉把他帶來的名著接過去,順便幫忙製造機會,讓他和湯嫦好好談了談。
“是婉婉,這是婉婉家的全家福!”湯嫦大聲道,“這個孩子剛才說著歲歲的名字,難道他也是軍區大院的小孩?”
……
祁俊偉疲憊地走出派出所。
原本他是想在派出所裡待著的,可公安同誌說,讓他回去等消息。
他留下了成灣軍區的地址,還留了可以聯係到軍區的電話號碼,臨走時千叮萬囑,請求公安同誌務必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楚月也累了一整天,腦仁子嗡嗡疼:“我們先回去吧,公安同誌會去找的。”
祁俊偉還想去大街小巷碰碰運氣,可他還沒向領導請假,隻好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夫妻倆都沒有說話。
奇奇究竟去哪裡了?還能不能找回來?
祁俊偉不敢想。
兒子是他最重要的人,他設想過無數個可能,想著孩子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卻唯獨沒有想過,自己可能見不到奇奇長大之後的樣子。
孩子丟了,再找回來,就是希望渺茫,就連公安同誌都不敢斷言一定能找回奇奇,他又怎麼敢奢望呢?
現在的祁俊偉,就隻想著趕緊回軍區向組織請假,接下來多跑幾趟市裡。
即便隻有一絲希望,他也不能放棄。
與此同時,顧驍和楚婉帶著兄妹倆回到軍區。
齊遠航剛從練兵場回來,聽人說起這事,立馬跑得飛快。
一進屋,他進把大門關嚴實。
顧瑩從廚房出來,問道:“撞鬼了?”
“顧瑩同誌,請不要傳播封建迷信!”齊遠航嚴肅道。
顧瑩斜他一眼,打開窗,大聲喊:“哥!”
齊遠航嚇一跳,連忙捂住她的嘴,壓低了聲音說:“彆喊他,這比撞鬼還嚇人!”
那天他就是一時口快,想逗逗顧驍,所以才跟他說,嫂子帶著倆孩子回娘家了。
後來被顧瑩一嚇唬,他越想越慌。
顧驍那天離開的時候心急火燎的,等到了丈母娘家,發現隻是虛驚一場,會不會覺得丟臉,會不會回來找自己算賬?
不管怎麼說,這兩天都要和顧驍保持距離,等到過幾天他把這事忘了,自己就安全了。
齊遠航把窗戶堵得死死的。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耳畔傳來“吱呀”一聲響。
他媳婦大大方方地打開門,小跑著出去:“嫂子!”
齊遠航目瞪口呆。
他傻眼了,慢慢地挪動腳步,衝著外麵看了一眼。
顧驍邁開長腿,向自己走來。
齊遠航一陣心虛,硬著頭皮,朝顧驍扯開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可誰知,顧驍走過來時,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虧你提醒我。”顧驍說,“我領悟了。”
“什麼?”齊遠航茫然道。
“臉皮要厚。”顧營長篤定道。
其實哄媳婦不難。
原來這玩意能無師自通,現在顧驍哄出經驗,領悟了精髓。
死皮賴臉是沒錯的!
齊遠航:?
顧驍罵他厚臉皮?接下來該揍人了嗎?
不得不說,顧營長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連找他算賬都是這麼不動聲色的。
就是苦了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得認慫賠笑臉。
要不還是撒腿就跑吧。
快狠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