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升為報社的副總編之後,楚婉肩負的責任比從前要重。她還這麼年輕,要成為這麼多同誌的領導,自然就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否則難以服眾。
這一點,沒有人比顧驍更了解,因為他剛被調任到總軍區,之前那位軍官留下的內部矛盾問題就全落到他身上。好在夫妻倆都不需要彼此操心,他們的能力,足夠處理眼前遇到的問題。
林麗華拿著一封信,伸手握住楚婉辦公室門的把手,推門進去。
辦公室的門突然就被開了,楚婉放下紙筆,抬起頭看了一眼。
“婉婉,這裡有你的信。”林麗華自然地走進來。
“是郭青香寄過來的,婉婉,真不知道她怎麼還好意思給你寫信,當年是她自己不要臉,還沒結婚就——”
“下回把信拿過來就好了,不用特地去看上麵的寄信地址和寄信人的名字。”楚婉打斷她的話。
“婉婉……”對方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出去吧,下次進來之前記得敲門。”楚婉冷淡道。
林麗華的臉漲得通紅,悶聲道:“知道了,楚副總編。”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她咬著唇,一肚子委屈。
楚婉升上副總編,她是最不服氣的一個,明明自己資曆深,學曆也不低,隻是不像楚婉有這麼多研究選題的機會而已。
林麗華有意無意地表現出自己與楚婉的親近,也不願意尊重她,是因為知道報社裡這群老同誌是什麼樣的心思,他們看得起有本事的人,但又瞧不起太好拿捏的,隻要一再向他們灌輸楚婉的性子有多軟,他們就越是不聽從她的安排,到時候領導就知道楚婉不能勝任這個職位。
然而她沒想到,現在楚婉居然還在她麵前擺起領導的派頭!
“她剛才是被楚副總編趕出來的吧?”
“她進去的時候沒敲門,我就已經想提醒了,不過人家走路鼻孔都是朝天的,我也不敢說。”
“真以為楚副總編是這麼好欺負的呀,當初郭青香和她對象那件事情,就算楚副總編沒發脾氣,可人家半點虧都沒吃,還因此更加受領導重用了。”
“其實楚副總編對我們已經挺好的了,也就是在工作上嚴格了一些,私底下從來不會有領導架子,就隻有林麗華,總想爬到人家頭上去……”
“林麗華還一直在私底下悄悄說閒話,說楚副總編有多大的腦袋就該戴多大的帽子,可我看著,楚副總編的能力比她要強多了。”
林麗華咬緊牙關,尷尬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胡亂拿出一份材料看著,目光望向楚婉辦公室的方向。
辦公室有一扇小窗,楚婉坐在位置上,午後陽光灑進來,照得她的膚色更加白裡透紅。
她打開了信封,取出信紙,此時正靜靜看著信。
楚婉沒想到郭青香會給自己寫信。
將近三年的時間,她沒有任何音信,湯嫦和淩月銀偶爾會念叨著,但並不知道她老家的具體地址,也沒法主動聯係。
在信中,郭青香寫了自己的近況。剛回到村子的那一陣子,有村民們說些閒言碎語,畢竟當時她都已經把對象帶回家了,沒想到才過不久,不僅婚沒結成,還丟了工作,從前能給父母帶來體麵的閨女不再體麵了,被談笑議論是顯而易見的。
郭青香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無數次想起自己的境地,再回憶起鄧崇當著同事們的麵說出的那些刻薄話,她甚至想要直接了結自己的生命。可在最後關頭,是她哥哥拉住了她。
家人們沒有嫌棄她,是他們的關愛,拉著郭青香走出泥沼。她一度非常後悔,怪自己辜負了三個朋友們,也辜負了自己。好在一切都會過去的,如今她在老家的縣裡找到一份工作,單位肯定不像在京市報社這麼好,不過很適合她。在單位裡,她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個有用的人。
這封信是郭青香在鼓足勇氣之後寫的,而知道她近況之後的楚婉相信,此時的湯嫦和淩月銀,應該也鬆了一口氣。
畢竟,她們經常擔心,生怕回到老家之後的郭青香做傻事。
即便郭青香的老家,離京市太遠了,也許她們幾個人都不會再見到她,不過當年的情誼不是假的,她放下過往,總歸是一件好事。
在信中,郭青香時不時就要提起曾經她們在大學校園時發生的小事,這些文字,自然而然地勾起楚婉的許多回憶。
當年她們各自有各自的夢想,對未來也滿是憧憬。
此時此刻的她們,雖並不都完成了從前的理想,可也都過得很好。
郭青香有了穩定的工作。湯嫦在勞動人事局得到許多機會,去年年初和曾宏峻結婚,在喜宴時,曾家人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溢出來。
至於淩月銀,她換過幾份工作,都不太適應,居然想要做個體戶。她父母對此非常反對,可敵不過她的軟磨硬泡,人家說了,要將興趣發展為事業,將來不僅僅是京市,在各個城市,都會有她開的糕點店。
淩月銀一開始沒這麼多錢,租不了店麵,就隻推著一輛小車在街上賣糕點,之後攢了一些錢,又向父母要了一些,仍舊差不少。楚婉嘗過她做的糕點之後,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準備借給她,可淩月銀突然想出一個主意,讓楚婉與她合夥做生意。
楚婉出錢,淩月銀出力,有模有樣地請人擬合同,賺到的錢,兩個人按照比例分配。小店終於開張,生意居然很不錯。淩月銀的父母仍舊覺得女兒念這麼多書,竟跑去開小店,實在是可惜,可一個轉頭,他們閨女在幸福餐館處的對象,居然會在課餘時間去店裡幫她一起張羅著賣糕點和餅!
這倆兩個大學生到底是圖什麼啊!
早在剛進大學的時候,楚婉沒想到盼著在京市紮根的郭青香會回老家,沒想到對誰都不冷不熱的湯嫦會和對象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更沒想到淩月銀竟會放棄穩定的單位工作,跑去當個體戶。
可不論發生了什麼,楚婉還是和從前一樣,堅信她們都將擁有光明的未來。
……
八七年的七月九日,是楚婉三十歲的生日。
一家子人瞞著楚婉,悄悄準備好,想要給她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項靜雲和薑曼華是負責買禮物的,兩個人相處多年,幾乎要處成老姐妹,約著一起去逛百貨大樓,看見什麼都心動。
雖然薑曼華的家底實在是太過於豐厚,可項靜雲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兩個人時常在售貨員麵前爭著搶著要掏荷包,搞得售貨員一臉為難,收誰的錢比較好?
她倆一個是當婆婆的,一個是當媽媽的,都想給孩子挑選最好的禮物。
然而問題是,楚婉什麼都不缺。
“要不給婉婉買一支鋼筆?”
“婉婉起碼有六支鋼筆了。最近她最喜歡的是安年和歲歲攢壓歲錢給她買的那一支,每天都要用,如果咱們也買了,兄妹倆這些年的錢就白攢了……”
“要不買一件大衣?我上次看見那個毛呢絨的大衣,看著還挺時髦。”
“時髦的東西要找瑩瑩一塊兒買啊,要不咱倆選的,她們年輕人看不上。”
“那怎麼辦呢?”項靜雲陷入沉思。
這時,百貨大樓的售貨員說道:“阿姨,我聽說最近友誼商店和京市飯店的櫃台到了一批進口的口紅,要不你們去看看?”
“我們都這年紀了,還塗什麼口紅啊……”項靜雲笑吟吟地擺擺手。
售貨員:……
剛才她倆好像是說要給閨女買,她才這麼提議來著。
不過現在反駁,人家該多沒麵子呀。
“阿姨,就算是這年紀,也可以塗口紅啊。”售貨員嘴巴甜,說道,“塗口紅顯氣色。”
薑曼華是高考恢複之後才回京市的,對當年的很多情況都不太清楚,可項靜雲記得,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出了一份文件,所有帶“香”字的化妝品都要停止生產。
直到幾年前,出台了另外一份文件,情況才好轉了些。
顧瑩是趕時髦的人,倆女同誌在前些年擁有口紅了,可項靜雲和薑曼華沒有。
她倆一合計,突然有些蠢蠢欲動。
“要不咱們去看看?”
“去看看吧。”
望著她倆歡喜的背影,售貨員“噗嗤”笑出聲。
這兩位阿姨,估計是真把給家裡閨女買東西的事兒拋在腦後了!
……
明天一早就是嫂子的生日了,顧瑩和齊遠航特地跑了一趟市裡,去淩月銀的糕點店,讓她給楚婉做一個蛋糕。
現在的生日蛋糕可大了,一整圈都擠滿了奶油,而且奶油還能擠成小花朵的樣式。顧瑩讓淩月銀做得大一些,再大一些,雖然這樣的奶油蛋糕有一點奢侈,但是看著實在是太氣派,向來崇尚“華而不實”的顧瑩,對此滿意得不得了。
生日蛋糕得現做,要花費不少時間,淩月銀拍著胸口說包在自己身上。
“不用給我錢了,就當我送給婉婉的禮物吧。”她笑道。
“不行!這禮物是我想送的,你可彆跟我搶啊。”顧瑩笑道。
淩月銀實在拗不過顧瑩,隻好收下她的錢,想著要在做蛋糕的時候多花一些心思,將這生日蛋糕做得更彆致一些。
從糕點店出來,顧瑩挽著齊遠航的臂彎,夫妻倆到處逛了逛。
這會兒他們出門沒帶著小搗蛋呼呼,兩個人終於能單獨相處一會兒,齊遠航一個勁直樂。
現在回想當年,就像是一場夢一般,那會兒瑩瑩喜歡的人是軍區醫院的邢醫生,他差點就要放棄了,幸虧後來事實證明,邢醫生不太行。
還是他好!
齊遠航提起往昔他們倆處對象的一幕幕,心中感慨,不由深情地望著媳婦。
可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媳婦盯著不遠處一個男同誌看,看得都快入迷了。
“顧瑩同誌。”齊遠航不悅地提醒。
顧瑩的眸光亮晶晶的,用力拽了拽愛人的胳膊:“齊遠航,你快看那個男同誌!他留的發型好時髦啊,你也留一個,好不好?”
齊遠航擰了擰眉。
他媳婦自己趕時髦也就算了,居然還讓他學著人家留長發?
不可能!
向來順著媳婦的齊遠航,這一回無情拒絕了她。
顧瑩一臉失望,可聽他說起不能違反部隊的規定,隻好歎了一口氣,沒再堅持。
隻能等著呼呼長大,讓呼呼留長發了。
齊遠航哪能不了解瑩瑩這會兒在想什麼。
等到呼呼長大之後,他要再次拒絕!
“不知道呼呼現在在做什麼。”齊遠航扯開話題。
“爸看著他呢。”顧瑩說,“不過以呼呼的精力,我猜爸也吃不消,說不定現在咱兒子在俊偉家裡玩。”
祁俊偉家的奇奇是歲歲的“小弟”,自從歲歲搬走之後,這孩子都快哭得昏天暗地了。
難以想象,從前那個敏感、怯懦的小男孩,如今能夠勇敢表達自己的情緒,說起來,一切都歸功於祁俊偉。作為父親,祁俊偉非常負責,在大院裡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好爸爸。
奇奇意誌消沉了許久,經常跑到顧瑩家,問歲歲什麼時候才回來。呼呼喜歡跟奇奇哥哥玩,就跟在他的身後,成了小尾巴。
慢慢地,奇奇也把呼呼收成自己的“小跟班”,上哪兒都帶著呼呼,倆孩子的急速升溫。
雖然顧瑩也搞不明白,奇奇為什麼要和一個三歲都不到的小娃娃做朋友,不過她能說什麼呢?有奇奇哥哥幫呼呼釋放精力,她簡直是謝天謝地,當然是什麼好吃的都要給這乖孩子留一份了!
顧瑩對奇奇好,除了感謝這孩子幫自己陪兒子玩之外,還有個原因,他確實有點讓人心疼。聽說幾個月前,楚月寫信來哭訴、借錢,被祁俊偉拒絕了,估計她離開京市去做個體戶之後,並沒有比從前在大院過得好。這一點,顧瑩並不意外,楚月向來眼高手低,永遠不會滿足自己所擁有的,就隻能這麼折騰下去了。
夫妻倆在市裡逛了一圈又一圈,心中有著同樣的“信念”,絕不回家帶孩子!
但時候不早了,腳也逛酸了,總得回去的。
到成灣軍區時,顧瑩估摸著呼呼要朝著自己飛奔而來。
果不其然,自己的身影一出現,精力旺盛的呼呼就大聲喊:“媽媽!”
夫妻倆走上前。
上天是公平的,呼呼的運動能力特彆好,可表達能力還沒發展完全,他蹦蹦跳跳,嘴巴就沒停過,隻是“嘰嘰哇哇”說了一大串話,他們聽得耳朵都快要起繭子,都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還是邊上的顧老爺子給他們解釋:“呼呼不想隻給你們當兒子,自己也要當爹了,這不,剛認了個兒子。”
齊遠航聽得一臉欣慰。
聽說芝芝已經學會了自己玩過家家,沒想到這才沒幾天,他們家呼呼也學會了新技能。
隻不過,兩歲多的孩子一開始玩過家家,就想著當爹了?
齊遠航蹲在呼呼麵前,笑著問:“呼呼,你兒子呢?”
“是呀,你兒子在哪裡?”顧瑩打趣道,“你沒有閨女嗎?”
呼呼轉頭看爺爺。
顧老爺子神秘一笑,喊道:“小黑!”
剛才還在滿院子瘋跑的小黑狗撒著小短腿跑過來。
齊遠航和顧瑩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感。
呼呼擼了擼小黑的腦袋,指著爸爸媽媽奶聲介紹道:“是爺爺、奶奶。”
顧老爺子朗聲大笑。
顧瑩:……
她敢確定,呼呼玩過家家的遊戲,是自發的,認小黑當兒子的遊戲,也是自發的。
不過,讓呼呼教小黑喊爺爺奶奶,絕對是他爺爺教的!
她抬起頭,看向齊遠航,準備和齊遠航一起控訴一下顧老爺子。
誰知道,他居然已經放棄掙紮。
因為齊遠航發現,自己的寶貝兒子,笑得實在是太天真可愛了。
既然孩子這麼開心,他這個偉大的爸爸,願意委屈自己!
……
七月九號一早,楚婉是被屋子裡的陽光曬醒的。
和往常一樣,這是一個閃亮的清晨。
每一周的星期天,都是休息的日子,楚婉一睜開眼,眼睛就被顧驍手動合攏。
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媽一早就過來帶著芝芝了,讓你多睡一會。”
“哪個媽呀?”
“兩個媽。”
楚婉伸了個懶腰,有點悶熱,纖細白皙的腿踢開被子,開始心安理得得賴床。
顧驍看著自己媳婦懶洋洋的模樣,唇角不自覺翹起。
他轉身,將她圈在懷裡,溫熱的唇輕輕落在她的額間。
楚婉眨了眨眼,伸手撫了撫他的臉,始終清澈水潤的眸光中染著笑意。
為什麼看了這麼多年,她愛人還是這麼英俊呢!
“爸爸!我們該出發啦!”外邊歲歲的聲音響起。
“爸,我和歲歲在門口等你。”安年也喊道。
顧驍被兄妹倆一催促,說著“來了”,起身時還不忘再偷親媳婦一口,急匆匆的。
“你們要去哪裡啊?”楚婉好奇地問。
“帶孩子出去玩。”顧驍笑道,“去公園。”
楚婉一臉茫然。
安年和歲歲都這麼大了,居然還是對去公園這麼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