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大清洗中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姬老夫人的父兄、唯一的親姐姐先後在動亂中死去,姬老夫人聯合城中其他修士,最後殺了彩鸞,才將這場動亂結束。
自那以後,陽城姬家才真正合為一體,提到陽城便是姬家,提到姬家便是陽城。
“母親近些年很多事都不上心了。”姬金吾說,他手掌上的傷口上了藥,如今正在包紮。
杜常清點點頭:“年紀越大越像孩子了。”
姬金吾:“她一直希望能有個孫輩。常清你什麼時候成婚?”
杜常清對這突如其來的催婚猝不及防,結巴了幾句:“母、母親應該是在說兄長你吧,我、我……”
姬金吾抬眼望了他一眼,臉上又浮現了笑意:“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杜常清:“……”
姬金吾道:“你念書念到陽城的地方誌時,還寫了封長信給我,說若是當初那個妖修放手,此後便沒有那麼多事了。因此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切不可起執念……”
杜常清:“兄長!”
在一個成年人麵前念他小學時的QQ空間發言著實是過於羞恥了。
他臉都紅了,見姬金吾笑得開心,小聲地嘟囔了幾句:“不是誰都像兄長你一樣,一開始就那麼像大人的。”
姬金吾笑了一陣,覺得放鬆不少,少有的起了困意,對他說:“既然你這麼說,待會兒空著去書房幫我處理一下希夷海那幾條航線的事情,我去休息一下。”
杜常清立刻高興地答應了。
姬金吾目送他出了門,閉上眼睛,隨口問道:“夫人是真的沒事嗎?會不會有內傷看不出來?”
大夫說:“不會的。照顧夫人的劉醫女出身自幾百年的醫學世家,這幾年還沒出過什麼岔子。”
姬金吾:“我記得劉醫女是冀州人。”
大夫道:“是。”
“冀州離袞州很近。”
大夫不明就裡,點頭說:“是。”
姬金吾正要說些什麼,忽然有侍衛通報說:“郎君,小郎君說方才有東西忘記給你了,現在遣我送來。”
侍衛將一個不大的犀盒放在了姬金吾身側的桌子上。
姬金吾直接打開了。
那是一盒碎骨。白獺的碎骨。
不知道是找了多久,又是從哪個角落裡辛苦撿出來的。
侍衛悄悄看了一眼姬金吾,見他冷著臉默不作聲,也不知道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討賞的吉祥話也不敢說了,行了個禮便退了下去。
大夫給他上好藥包紮過了,見姬金吾一直不說話,也不敢多嘴,收拾了藥箱,正要默默退下,忽然見他把犀盒合上了,抬眼看過來。
姬金吾:“李大夫念過辛學士那首《瑞鷓鴣》沒有?”
李大夫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問起這事,小心答道:“‘鄭賈正應求死鼠,葉公豈是好真龍’那首嗎?幼時進學時自然念過。”
“葉公豈是好真龍。”姬金吾把這句詞在嘴裡念了一遍,說:“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知道什麼喜不喜歡的。”
雖是這麼說著,他臉上的冷意卻並沒有減少分毫,似乎自己也明白如今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站起身來,把那盒碎骨揣在袖中,往剛才安置易楨的房間走去。
臨要到了,正好碰見劉醫女拎著藥箱出來,她先是行了個禮,隨後便壓低聲音說:“夫人睡下了,郎君要去看一看她麼?”
姬金吾站在門前,猶豫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還是轉身走了:“範汝在乾什麼?”
跟著他的侍衛答道:“大祭司在船頭處理方才那條缺月龍蛇。”
姬金吾:“走,去看看。”
侍衛:“郎君方才不是答應說去休息嗎?”
姬金吾淡淡的說:“忽然又不困了。”
侍衛也不敢質疑他的話,低了低頭,勸道:“以後郎君遇見什麼危險情況,讓屬下來就好。郎君乃千金之子,切不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姬金吾沒什麼情緒起伏:“知道了。今日一時心急罷了。”
船頭熱熱鬨鬨的,缺月龍蛇是上古異獸,渾身都值錢。這一趟遇見了這麼個值錢寶貝,還幾乎沒有任何人員傷亡、財務損失,簡直是淨賺一筆啊!
範汝見他來了,先是問了幾句他的身體,知道沒什麼大礙就放心了,笑眯眯地說:“聽說缺月龍蛇的眼淚可以與幽冥通信,你知道怎麼能讓它流淚嗎?”
這條缺月龍蛇還剩一口氣沒咽下去,身子血淋淋的,要漸漸冷下去了。
姬金吾笑道:“聽說而已,並無證據。我還聽說‘範郎多情,能感冥契’呢。”
因為郎君來了,聚在缺月龍蛇頭部的人散去不少,隻餘下幾個侍衛,其餘的都去看分解蛇尾了。
範汝搖搖頭:“也不算聽說吧。是看《搜神記》寫的,‘幽冥唯有淚,可以傳於人世,淚痕皆血,血皆淚痕’。”
姬金吾:“……”
姬金吾:“《搜神記》是杜撰的,不是真事,你應該知道吧?”
範汝笑嘻嘻的:“《搜神記》上寫,中洲有個人,因為被娘親嫌棄過於貌美,所以他娘親把他的臉皮撕了下來,給他畫了個鬼臉裝上去。我覺得這本書還是挺可信的。”
姬金吾這下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見範汝把各種催淚的法子都用了一遍還是沒結果,忽而問:“你身上帶刀沒有?”
範汝扔了把刀給他,姬金吾正反甩了甩試手。他手掌上的傷口剛包紮好,這麼一動又隱約滲出血來。
範汝也不勸他,悠悠說了一句:“千裡至此,本為姻盟。娶了個美人你怎麼還不高興上了。”
姬金吾皺眉道:“我沒有不高興。”
範汝聳聳肩,沒反駁他。
姬金吾問:“你準備了什麼裝它的淚水?”
範汝遞了個青色的罐子給他。
姬金吾接了過來,右手拎著那柄刀,忽然一用力,直接將手中的利刃紮進了跟前巨獸的眼睛中。
這條缺月龍蛇已經要死了,被劇痛一刺激,身子再度痙攣了一下,眼中凶態畢露。
但也隻是那麼一小會兒,要不了幾個刹那,它的眸光就完全熄滅了,眼角依稀流出了晶瑩的淚水。
大股大股的淚水砸下來,頃刻間便將範汝那隻青色的罐子裝滿了,餘下的淚水溢出來,沾濕了姬金吾的衣袍。
他毫不在意,把罐子遞給範汝。
可正是這片刻時間,那罐子裡的晶瑩淚水已經完全變作了淋漓鮮血。姬金吾滿手的紅色血痕,他手上的那柄刀也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血淋襟袖。
幽冥唯有淚,可以傳於人世,淚痕皆血,血皆淚痕。
姬金吾長出一口氣,兩邊的燈燭將變幻的光影投映在他臉上,刹那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皺著眉頭。最後他看了一眼手上鮮血淋漓的刀,將它放了回去。
.
易楨其實早就醒了。
她隻是因為短暫的窒息暈了過去,沒有收到任何外力傷害,她身上又有無間蠱在起作用,換了乾淨衣服,在床上稍躺躺就醒了。
然後她發現有人站在她床前簾帳外。
不是醫女,這是個男人。也絕對不是大夫,她天天見那幾個大夫,早和他們混熟了。
應該是姬金吾吧。
屋子裡靜悄悄的,她有點頭暈,睜不開眼睛,身上沒什麼力氣,便試著喚婢女要熱水。
沒有人應她。
易楨又趴著閉了會兒眼睛,方覺得身上漸漸有了氣力,要撐起身子掀開簾帳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忽然察覺有人掀起簾帳進來了。
她被人攙扶著坐了起來,一盞熱茶喂到她嘴邊,她抿了一口,覺得整個人瞬間活了過來。
然後她側頭看見了張蒼。
易楨:“……”
應該不是在做夢,誰會夢見張蒼那種變態啊。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好像是姬家的主樓。
彆吧。姬家那個雙胞胎弟弟不是在船上嗎,不太可能被張蒼團滅啊。彆吧。彆吧。真的彆吧。
姬金吾雖然有一些些小毛病,但和張蒼比,那區彆還是天上地下的。
“怎麼了?太久不見看傻了?”張蒼轉身把茶盞放回去,見她還愣在原地,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笑道。
易楨才看見他身後倒了一地的小丫鬟。
不會是那個劉醫女下的手吧,她應該沒狠心到把人全殺了給她主子騰位置調戲姑娘吧?
你們彆死啊,堅持一下,我要是能活著馬上喊人來救你們。
易楨幾乎抑製不住自己發抖的衝動了,她看見張蒼笑就覺得他要掐自己脖子了,總想找個什麼地方躲進去。
講實話張蒼其實長得挺好的,有點男生女相,明明年紀不輕了,但是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換個女裝去競選花魁絕對能選上。
易楨覺得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能今後都要對男生女相PTSD了。
“你抖什麼?”張蒼笑得很燦爛,眉眼中仿佛有暖陽照耀。
易楨咬著牙控製住自己不要往後退,仰起頭,儘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你怎麼在這裡?”
“想你了。”張蒼摸了摸她的臉,甜言蜜語張口就來:“長那麼好看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啊?”
易楨:“……”
易楨:“你彆這樣,有什麼事情好好說,我害怕。”
張蒼的手開始往下滑,滑過她的脖頸,指尖在那些豔麗的紅痕裹上一一掠過:“姬城主正值血氣方剛之年,他又不是不識趣的人,佳人在側,難免心旌搖曳。”
易楨:“……”
她這是被性騷擾了是吧。她還沒有反抗這個選項對吧。
張蒼已經靠得很近了,一抬手就可以掐死她了,聲音放得很低,卻奇怪地有聲嘶力竭的感覺:“他偷我的東西,真是該死啊。”
易楨仔細觀察了半天,覺得他今天來應該不是要殺她,不然也不會這麼久都不動手:“那個……他確實是明媒正娶娶我過門的……”
張蒼的手已經伸到她腰間,把她整個人攬到自己懷裡來了,繼續附在她耳邊耳語:“農夫去偷蜜蜂的蜂蜜,難道還要讚美農夫的勤勞嗎?”
你這個比喻和姬金吾那個碩鼠的比喻還挺神似,你們倆要不要認識一下,說不定互相引為知己,就不用整天惦記著搞死對方接手對方的勢力範圍。
他的動作非常溫柔,像是情人間的親昵,把她扣在懷裡不讓她動,見她渾身僵硬,還故意去撫摸她的手:“怎麼?現在不認我這個師父了?”
易楨:“……”
那個,不會在我夢境沒看見的地方,您和原書女主搞過師生戀吧。
在這個某種程度上長得比她還好看的男人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裡之前,易楨毅然決然攔住了他的手,非常誠懇地對他說:“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如果太難受就多喝熱水。”
甩了我吧甩了我吧求你了。
張蒼忽然笑了:“剛才還怕得發抖,怎麼忽然不怕了,還敢來攔我的手?”
剛才怕你主要是怕你殺了我,現在發現你還可以先奸後殺,頓時覺得單純被殺沒什麼好怕的了。
易楨哆哆嗦嗦地回嘴:“你之前恨不得見麵就殺了我,現在也不想殺我了,可見人是會變的。”
張蒼輕笑了一聲:“伶牙俐齒。不想殺你是因為你現在變得有用起來了。”
媽的,“有用”真是好可怕一褒義詞。
易楨偷偷瞄門口,試圖估計自己能不能一秒跑到門口,隨口敷衍道:“怎麼說?”
“現在要是有人出三千萬金銖殺你,”張蒼說:“我都不會答應。”
易楨:“……”
她是不是該禮貌性地感動一下?
易楨:“那個,謝謝啊。”
易楨:“所以你今天是不打算殺我是吧?”
易楨:“有什麼事情我們快點說,能不能行我一定立刻給你答複,主要是我丫鬟躺地上看著快死了,我覺得她還能搶救一下。”
張蒼笑出了聲,他原本是從後攔腰抱著易楨的,現在把頭抵在易楨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氣味。
易楨:“……”
以前說姬家郎君您輕佻,真是錯怪您了。
“真是討人喜歡。”張蒼把她按倒在床鋪上,“我之前還在奇怪,姬家那對兄弟,他們的眼神怎麼像是要把你的衣服給扒了……現在看來,我也想。”
易楨:“……”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攀比心啊!!!放開她啊!是真男人就去上男人啊!傷害她一個弱小可憐的無辜少女是怎麼回事啊!!
還有你那是什麼鬼話!為了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地傷害少女,你不要把所有男人都冠上和你一樣的動機啊!
易楨隻覺得腦袋都要炸了,她正在瘋狂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忽然張蒼的動作停了下來。
有人在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那麼,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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