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巘離開了醫館。
他的身子確實是大好了。
蘇所大夫有些話嘮,他的醫館裡又沒有彆人,於是他整天拉著李巘聊天,給李巘講了許多祝由科的故事。
如何起死回生、如何移病去疾,講的最多的,還是蘇所大夫曾經碰見的病人。
比如單身母親帶著孩子,一不留意,孩子掉進了深坑裡,叫路過的人救上來,一頭的血。那孩子還搖搖晃晃地去河邊,把血洗乾淨再回家。
孩子也知道家裡沒錢治,和母親說了也是多一個人傷心難過,又或者隻是平日裡母親打罵得太多,不敢說,乾脆就沒和母親說。照常回家、幫家裡洗碗掃地拔野菜。被出去做了一天針線活養家的母親責怪,說出去野搞得衣服這麼臟。
日子平靜地過去,忽然有一天那孩子直接倒下了,送到醫館說治不了。再拉到蘇所這兒,也還是治不了。
那孩子要走了,蘇所問他後不後悔沒告訴母親。孩子說不後悔,早告訴一天就多讓母親難過一天。
李巘道長確實是個好聽眾。
他該沉默就沉默,該搭腔就搭腔。
因此,他傷愈離開,蘇所大夫還有點舍不得他,聽說他要去接當日來的那個國色天香大美人,還打笑了他幾句,最後說:“延慶公主府一裡地之外有個很靈的廟,既然都要去,順便去拜拜也好。”
李巘不怎麼去廟裡。他不信佛。
但是聽在耳裡,晚上同易楨約好去接她,發現等她的時間會有些長,最後還是去了。
廟有些舊了,來往的和尚避著人的眼睛。大殿佛像前是披著正紅色桌圍的木桌,木桌上擺著幾樣供品,旁邊就是塵灰吊子,孤零零地懸著,滿是嗆鼻的灰塵味。
木桌前有幾個草紮的蒲團,不知道用了多久,有些扁了。
李巘站在蒲團前,想了想,還是沒有拜下去。他同廟裡的和尚說了一聲,就離開了大殿,站到池邊的大樹下去了。
池水暗沉沉的,天上的月亮映不出來,像是給滿池的水吃了似的。
上一條消息是她發的:
【易楨:好。】
他想了想,想到一個重新開始對話的借口。
【李巘:阿楨,你生辰八字是什麼,我給你算一算】
他還是先服了軟,釋放出想要再次靠近的信號。
李巘之前沒有和其他人陷入過這麼不清不楚的關係中,也不知道其他姑娘是怎麼樣的,回想起那日她驚惶地從他懷裡跳出去,心裡又酸又澀。
對麵的消息也回得很快。
李巘把她的生辰八字念了一遍,又再次念了一遍。好,完全記住了。
看生辰八字是基本功,李巘看得很快,看到最後覺得有點眼熟。
他垂眸想了想,便想起來了,打開許久沒用的鴻蒙水鏡,迅速點開最上麵那個信息欄。
最後一句話是對方發的:
【今天變強了嗎:謝謝道長幫我!道長好人一生平安!】
再往上翻,很快就翻到了最初他們對話時她說的生辰八字。
當時她很激動,言語之間全是溢美之詞。
李巘一向不太信任這種虛擬的對話方式,和她對話的時候還特意隱瞞了許多自己的信息。
比如說,最後明明是去幫張亭午處理那個博白山的刺客,但是和她說是去對付世仇。
還有她那個時候太過熱情黏人,李巘拿到她的生辰八字之後,故意叫她“兄弟”,還給她講自己喜歡過的姑娘,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態度。
不過給她算的卦象倒是十分準,方才又算了一次,還是一樣的結果。
但是他是這麼說的。
【不必愛我。你的姻緣不在我身上。】
李巘平靜地把鴻蒙水鏡收了起來,看了一眼玉簡,見她並沒有追問算卦的結果,就把玉簡也收了起來。
他總是看不懂她。
李巘不太確定她是故意透露自己的生辰八字,還是不經意間說漏了嘴——抑或者是完全忘了當初曾經和論壇裡的一個陌生人說過這些話。
她總是明豔的,笑起來不抿嘴,什麼話都敢接,風風火火跑上跑下,滿腔的熱情——這沒什麼不好,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姬金吾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姑娘,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有人罵她她就罵回去,被人欺負了也不流淚,暗地裡下苦功夫練劍。這樣的姑娘簡直是在他的審美上跳舞。
杜常清也喜歡這樣的姑娘。這孩子受自己兄長審美的影響很大,易楨又是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接觸的漂亮姑娘,基本她是什麼樣的,他就喜歡什麼樣的。小孩子的審美就是這麼培養起來的。
但其實李巘更喜歡蓮花一樣害羞、嬌氣、抿著嘴坐在那裡不說話的小姑娘。就像當初在豐都看見的那個高樓上美麗得驚人的女子。
然而易楨不是那種滿臉哀愁坐在高樓上等著彆人賣掉自己的人。李巘不止一次看見她直接從梁家偏院的高樓上跳下來禦劍飛一圈,她完全沒在怕的,說不定外麵下暴雨她還敢這麼跳。
當初那個蓮花一樣美麗的影子、船上窗邊沉默的剪影,好像是籠罩在她身上的虛幻夢境一樣。
他一路在追逐這個夢境,但是追著追著,夢境好像散掉了,露出那個現實中笑起來會露出牙齒的明豔姑娘。
她很好。他就是更喜歡最初那個影子。
月亮是很亮的,隻有他身邊這個破敗廟宇裡的破敗池子是暗沉沉的。月亮已經西斜了,這一天將要過完了。
李巘還沒意識到現在的易楨已經被一步一步逼成了他喜歡的那個樣子。因為重重心事有著哀愁的表情、抿著嘴笑討好彆人、被拘在華服錦衣之間,不快樂,但又美麗得驚人,像一縷書中的怨魂。
他隻是在心裡念了兩個分量十足的詞。
隱瞞。欺騙。
然後看了一眼天邊遙遙的月亮,發覺這一天就要
這麼過去了。簡直是白過了。
他也很不快樂。但是又不忍心苛責她,想到當初沒見麵時自己批下的讖語,隻覺得很累。
.
易楨已經太久沒有擼貓了。
熊貓崽崽畢竟是有主(小和尚)的,而且一般她擼崽崽的時候小和尚都在旁邊,當著主人的麵也不好意思把臉埋到崽崽肚子上使勁吸。
而且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熊貓給她的印象就是要供起來的國寶,總感覺摸它一把手都不敢輕易洗。貓貓就沒有那麼多限製了,擼貓隻有快樂可言。
就像出去吃飯,正裝去吃很貴很貴的大酒店,總是不如和好朋友在路邊擼串快樂。
易楨身邊又隻有一隻貓。還是擼不到的漂亮白□□貓。
所以她把這隻貓記得很牢。
上次貓貓和魚哥打架,易楨近距離看見了他的耳朵和尾巴。
漂亮白貓貓的尾巴和耳朵見過一次就不會忘好嗎!
易楨可能真的太久沒有擼貓了。看見範祭司在白石欄杆上悄無聲息地靠近自己,心裡忍不住想:
要不要假裝沒認出他來,先擼兩把爽一爽再說!
易楨:“……”
對不起,她真的不適合意誌消沉。
隻要來一個好玩的事情她立刻又鯉魚打挺仰臥起坐跳起來了,這兩天那麼不開心實在是因為沒有任何開心的事情,還天天被延慶公主抱在懷裡狂吸。
延慶公主真的好會玩,易楨有點害怕被她玩了自己還不知道。
範祭司的本體真的太好看了,這種矯健又凶巴巴的純白□□咪,她當場吸爆,越不讓吸越吸得起勁。
易楨大約明白在這種地方看見範祭司,絕對是因為姬金吾。
他們倆不是一向玩得好。隻不過因為貓貓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服從性賊差,想聽話就聽話,不想聽話轉身就走,反正他飛簷走壁也沒人能抓到他,姬總一般也不會派給他什麼不容差錯的任務。
這麼一遞推,易楨覺得自己在姬金吾那裡可能就是那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的任務。
易楨:“……”
管他呢,先把貓給吸了。
易楨滿臉凝重且正式地和雪白的貓咪對視,然後飛快地出手在白□□貓的腦闊上擼了一把。
白□□貓萬萬沒想到會忽然被擼——他估計也幾十年沒被人擼過了——飽受驚嚇地往後退了半步。
啊,大家是否還記得,易楨在一個臨湖的露台上。
於是白□□貓就從欄杆上掉下去了。
速度之快,好比那隻在高速公路上快活奔跑、然後一個沒站穩從高架橋上栽下去的鹿。
易楨:“……”
易楨嘚吧嘚吧就跑到欄杆旁邊去,踮著腳往下看,心裡還在瘋狂回想貓貓會不會遊泳。
然後她的手被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人形、站在兩三米開外欄杆上的範祭司給用繩子綁起來了。
易楨:“……”
一個純白純白的漂亮貓咪,忽然變成一個烏漆麻黑的人類雄性,就是令人很難發現啊。
他甚至沒有臉。臉上是張烏漆麻黑的麵具。
易楨:“你為什麼綁我。”
範汝警惕地看了她的手一眼:“你剛才認出我來了。”
易楨一口否認:“我沒有。”
範汝:“……”
易楨:“你綁我乾什麼?”